他沒有想到,蘇染亦是後來才想到,原來他們的女兒,竟然如此的天才。宸沙苦心尋覓自己的傳人,卻忽略的了最適合修煉自己武學的人便是自己最親之人。
他是一個孤獨的劍客,即便有了自己的愛人,即便他也愛著蘇染,卻依舊難以抹去那樣的孤獨,因為他站得太高,他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江湖深處,那個地方彷彿只有他一個人,又彷彿有著無數人。
他過於痴迷於探尋,卻忽略了自己的家人。他是千年不遇的絕世奇才,但於家之一道上,他不是一個好父親,也不是一個好丈夫,甚至比之平常男人更不如。
宸玲在字尚未能認全的時候便開始練劍,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卻修習著劍閣最高妙的劍法與神術,這在所有人看來不可能辦到。但她辦到了。
宸玲窺葉的過程也極為順利,初窺葉境時,也是一個冬天,飄落在蓮空城的雪花,忽然停住,哪怕只是宸玲身前一尺的一片細小的雪花,但那一幕依舊讓蘇染驚訝不已。再後來,蘇染漸漸發現了宸玲的與眾不同,自己的女兒彷彿從來沒有瓶頸和知見障,那些最為晦澀難懂的記載在宸玲看來彷彿是世間最通俗的言語。
宸玲無師自通,學會了風沙劍法,學會了雨罰之術。蘇染曾經見到宸玲喜愛劍道武藝,料想女兒總是隨父親的,想到此的時候,總是偷偷的笑。她想著,真的很可惜宸沙沒有看到這一幕。原本她想將宸玲帶回去給師姐安紅豆,親自傳授宸玲雲山無念劍。但在見到宸玲的練劍天賦後,她猛然想到,女兒對劍法的領悟方式也許根本就與常人不同,所以才能看懂那麼晦澀的劍法。
這世間,除卻宸沙,無任何人可教宸玲,無任何人配教宸玲。
等宸沙回來好了,蘇染如是想到,宸沙回來後就告訴他女兒有多優秀。蘇染以為留給她的時間還很多,以為一個平凡女子與絕世劍客的愛情其實才剛剛開始,哪怕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她依舊對那個劍眉星目仗劍天下的青衣男子有著炙熱的感情和浪漫的幻想。
但蓮空城那匆忙的一眼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宸沙。面對女兒的疑問,蘇染只能無言的搖搖頭。
爹爹呢。這是宸玲遙遠而深邃的識海里,她開口的第一句話,但蘇染無法回答她。宸玲忽然恐慌起來,因為這些事情她本就經歷過一次,她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但她說不出話來,她彷彿靈魂被鎖在了自己年幼時的軀體裡。
她很想告訴蘇染,離開蓮空城。可她辦不到。她掙扎著想說話,最終慢慢平靜下來,眼裡只有茫然。
她終於意識到哪裡不對了,這並不是回到過去,這只是回到了回憶中。所以那些將要發生的事情,她改變不了。
她開始想那些以後的事情,這麼想著的時候,時光彷彿瞬間傾洩。
蘇染病倒了。
蓮空城自天下第一樓消失後,九大派之間的爭鬥便已經停止,但死傷無數遍地屍體卻讓蓮空城起了疫。而每天依舊有一些末流的武林勢力在蓮空城外爭奪,九大派中的很多屍體被九大派的人運了回去,但江湖中很多散人遊俠的屍體無人認領,那些屍體對於一些刀口舔血每天過著朝不保夕的江湖惡客們來說,便是某種財富。
蓮空城外大的混亂沒有了,小的爭鬥卻無休無止。
而蓮空城內,疫情如火勢蔓延一般無法得到遏制,宸玲帶著蘇染前去尋找大夫,但大夫門前已經滿是患者,大街上人滿為患,還是個小女孩的宸玲看著這一幕,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恐懼。
無數的人死在街道上,屍體散發著腐臭,帝國甚至不敢派人來處理這些屍體。而大夫們治療病人的時間卻很漫長,遠遠趕不上疫情擴散的速度。宸玲彷徨無助,不知該怎麼辦。甚至有些大夫已經因為過於疲乏而拒診。
就如同那些死去的江湖武者在地獄裡不甘寂寞一般,他們死後亦為這個城市帶來了死亡。
蘇染的病情越來越重,臉色蒼白。厄運來的時候彷彿人怎麼抗爭,都無法逆轉天意,明明有著還算豐厚的家財,明明這個城市還有很多大夫,可偏偏的,誰也救不了蘇染。
宸玲記得母親提起過雲慈谷,說裡面都是能救死扶傷的仙子。於是她欲帶著母親去雲慈谷。蓮空城的大疫愈發猛烈,最終帝國還是派來了醫守閣的大夫,很多人可以得救,這座城市的疫情終於緩解下來。宸玲與蘇染本以為等到了救治,可誰也沒想到,這只是一場空歡喜。因為帝國的大夫立了一條讓宸玲無法理解的規則。
凡是江湖武者,概不醫治。
宸玲與蘇染都初入武道,窺葉境界被醫守閣後的侍衛一眼便認出,但無論宸玲怎麼苦苦哀求,帝國的人卻絲毫不動容。他們幸災樂禍的看著這些所謂的武者們病死,彷彿是一件很值得取樂的事情。
除卻這條規則,如果有大夫私自醫治江湖武者,一律查封,按叛逆同罪。這是帝國與江湖武林死斗的開端。但宸玲與蘇染卻成了這場戰爭裡的受害者。
小孩子的世界是黑白分明的,好便是好,惡便是惡。也是在那一刻起,宸玲對帝國有些先入為主的厭惡。
最終,蘇染同意了宸玲的想法,於是這對母女,買來了一輛馬車前往東海城雲慈谷。當年蘇染與宸沙成婚,其實並無人知曉,這麼多年來,她只修過一封書信給師姐安紅豆,說已經覓得如意郎君,無心再過問江湖事。信中其實告知了地址,但安紅豆尊重小師妹的選擇,認為一個女人能尋覓到摯愛,總是好的。便也從未過問過,不施以打擾。
宸玲回想起來,這彷彿是一段與天斗的日子。
她帶著自己的母親,從蓮空城向東南而進前往東海城,這一路上走過了雪雨風霜,看到過人間百態。
她雖然初入武道,卻終究是個孩子,在無盡的奔走中很是疲憊,卻很少讓自己休息片刻。不停的趕路也無法勝過病情擴散的速度。
蘇染的臉越來越蒼白,神情越來越憔悴。可蘇染一樣在堅持著,她不想死。她的一生裡有一個天賦卓絕乖巧孝順的女兒,有一個經天緯地堪稱蓋世英雄的丈夫,她生性善良從不為惡,她不該這麼死去,還有很好的生活在等著她。
東海城終於到了,雲慈谷終於到了。小宸玲以為孃親一定能得救了。可噩耗卻是一個連著一個。安紅豆與蘇染相談許久,雖然緩住了病情的蔓延速度,治得住瘟疫卻治不住蘇染體內的其他病。
蘇染彷彿一個光鮮亮麗的果子,但內裡,可能已經被腐蝕的千瘡百孔。
那一刻宸玲才知道,原來孃親早在瘟疫到來之前,便已經患了重病,她單薄的身子時常就那麼站在院子裡,一站便是數個時辰,她常常獨自落淚寢食難安。她不過成婚幾年,卻很少感到快樂。這些年過得看似風光實則滿是苦楚,於是落下了病根兒,而瘟疫,不過是個引子。
宸玲不懂,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孃親這麼善良的人會有如此不公的命運?
她害怕,她想念自己的父親,可她也恨自己的父親,明明有個他承諾過要照顧的人在等他,可他卻常年不見蹤影。如果孃親死了……宸玲顫慄起來。
她哀求著安紅豆治好孃親,可安紅豆有心無力,最終安紅豆也只能將希望寄託於天下第一神醫,鍾萬毒身上。不幸中的萬幸是安紅豆與鍾萬毒倒有些交情,知道鍾萬毒所在。
但這裡是東海城,鍾萬毒遠在南蠻秘境,一個小女孩帶著一個病人跋涉萬里,實在讓人難以放心。可宸玲執意要前往,安紅豆其實有句話一直想說,卻覺得對於這個孩子來說,太殘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