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雲霞散盡，鍾離湲瞧著山巔上方那片亮白的天色，眸光有些渙散。她不知要翻過多少座這樣的遠山，才能到達她那個心心念唸的徽州，見到那個令她日思夜想的人……不對，徽州似乎不在那個方向，應當是東南方……
此刻無人知曉鍾離湲真正在想什麼，醫官見人群中的辯解聲競相響起，他情急之下忍不住打斷了他們。然而就在他即將開口詢問他們望霖散解藥在何處時，榻上那奄奄一息之人卻突然掙扎著身子動了幾下，併發出一道憤恨的輕哼聲。
雲陌豐的輕哼聲略顯微弱，瞬間便吸引了屋內除鍾離湲之外的所有注意力。桃枝更是眸光一亮，看來是鍾離湲給的藥物起了效用，雲陌豐好轉的這一幕令她面露喜色，見雲陌豐在掙扎著起身，她趕緊上前扶住了雲陌豐的一隻臂膀。
“你們這群小兔崽子，是誠心想毒死老夫不成？混賬！謀害一次還不夠，說，究竟將毒放在了何處？此乃受何人指使？”雲陌豐的聲音有氣無力，他撐起臂膀半坐在榻上，顫顫巍巍地抬手間，他氣憤的目光直指那群跪地之人。這當真是一場無妄之災，若不是身子虛弱，他定要親自動手教訓他們一番，讓他們見識見識他的威嚴！
不過，雲陌豐此話一出，那些人一時竟紛紛低下頭去，啞然不語。然而，許是經受不住數道目光所帶來的壓迫感，很快便有幾人相繼做出了反應，他們連連叩頭，其中一人顫著話音賠罪道：“師叔太祖，還請恕罪，我等並非有意為之，只不過是一時疏忽了。昨夜我們奉柳長老之命，偷偷潛入膳房，為不使人察覺，便將毒放入了鹽罐中，卻還沒機會調換回來，您便出了事……”
那人到最後逐漸沒了聲音，他終究沒敢再說下去，望著光線黯淡的地板有些不知所措，而他的陳述無疑是又讓雲陌豐心中增添了一層怒火。
隨著噗嗤一聲，雲陌豐額頭青筋凸起，直接噴出了一口血液，忍不住紅著眼痛罵道：“混賬東西！咳咳，毀了，毀了……老夫一片淨土便算了咳咳，竟，竟還敢如此大逆不道！勿要再……在老夫面前礙眼！滾！”
暗紅的血液噴散出去的瞬間，醫官躲閃不及，佔了他滿袖，剩下部分悉數落在了地板上，而云陌豐則是咳得喘息不已，幾近窒息。
此時所有人皆感受到了雲陌豐那滔天的怒火，屋內的氣氛有些凝結。不過那些請罪的人在聽到雲陌豐呵斥出的一聲“滾”後，反倒如負釋重了。無論如今雲陌豐怎樣動怒，他們這條小命也算是保住了，這便是一件幸事，而其他人在從他們口中得知雲陌豐的真相後不禁神情各異。
“師叔息怒，身子要緊，犯不著與他們動氣，交給枝兒便好，枝兒定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懲罰。 ”桃枝一手攙扶著雲陌豐臂膀，一手不停輕輕拍撫雲陌豐的背脊，她頓了頓話音，轉而抬頭看向眾人，“除卻醫官，其他人皆散去吧，先將他們帶回宮，聽候發落！”
鍾離湲看到這一幕幕，態度是一如既往的漠然，當然，她也覺得整個事件多少有些諷刺。至於真相是否如那些人所說的一般，對於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待後日拿回鏡子，離開易月宮，這裡的一切便都將與她無關，她沒興趣在意與她無關的事。
見桃枝吩咐眾人離開，鍾離湲便也隨之轉身準備出去。不過她還未走幾步，桃枝卻在她身後叫住了她，她不得不停頓了腳步。
在眾人陸續出去之際，醫官又為雲陌豐把了把脈，隨便後他的神情竟是一亮，滿眼訝然地瞧向鍾離湲道：“真乃奇藥也，師叔祖的身子，如今已無大礙，只需靜靜修養便好，此藥不知宮主從何所得啊？可是出自段先生之手？”
“師叔能夠轉危為安，實在萬幸。”見醫官開始一根一根拔掉雲陌豐身上的銀針，桃枝也不禁欣慰一嘆，隨即扶雲陌豐躺回了榻上。
聽醫官提到藥的來歷，桃枝扶雲陌豐躺下後順勢拿起了榻頭的藥瓶，看到裡面已空，她又仔細將藥瓶端詳了一番，自言道：“此藥珍貴無比，上次我服用的應當便是此藥，藥效奇絕。”
“若我猜得不錯，它可解任意之毒，而師叔服下的應當是最後一粒，並且此藥絕非出自段先生之手。”桃枝稍稍一頓，竟將話鋒一轉，隨即向鍾離湲拱手行了一禮，“宮主，屬下在此謝過您，此藥如此珍貴，您卻願兩次仗義相贈，這般大恩大德，我等定銘記於心。”
“桃宮主無需如此，你對我有救命之恩，上次的事完全是出於還恩之舉。而這次，雲前輩畢竟是因無辜受牽連而招此禍端，性命攸關，因此一切皆出於道義。
還有，桃宮主還是如之前那般喚我就好。”鍾離湲的話語平和卻也掩不住那份疏離陌然，說得直接而明瞭。結合上次無意間聽到的談話內容與今日之事，她雖談不上對桃枝心生出了芥蒂，但卻也更加不想再與易月宮有過多的瓜葛。
而桃枝聽到這番話，以及話裡所透出的那種客套的疏陌感，她行禮的雙手竟是微不可察地一顫，心頭也隱隱感到酸澀。看來鍾離湲終究還是誤解了她，誤解讓鍾離湲對她產生了嫌隙，而又因嫌隙，鍾離湲對她的態度也發生了變化，並且她發現自從鍾離湲滿身染血地出現在她面前時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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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枝想，鍾離湲對她的態度只怕再也回不到之前那般了，之前鍾離湲對她雖也客氣，但不似這般陌生疏遠。
為此，桃枝心下不由得一嘆，一時竟不知該再如何接話，自覺理虧。畢竟在丘恪他們叛亂的這件事上，確實是因她的疏忽才造成了這樣的結果，終究是她未處理好宮內的隱患。鍾離湲在經歷九死一生之後，即使未曾誤解她，心裡對她有怨言都很正常，更何況如今是真對她有了誤解，認為她事先便知道丘恪他們的謀劃。
雲陌豐經過那一番咳嗽，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但由於中毒太深，他整個人依舊虛弱，臉上毫無氣色。他看到桃枝對鍾離湲行禮，也不禁開口道：“面對今晨之亂，你能有如此膽略實屬驚人。此次復中望霖散之毒，確實多虧了你的藥，否則老夫今日怕是休矣，老夫在此謝過了。”
“不必謝我，既然前輩欠我一條命，那日後需還。”鍾離湲垂手站在榻前不遠處，瞧向雲陌豐面容的目光異常平靜。
本以為鍾離湲會自謙兩句，卻不曾想她會這樣說，這便直接令雲陌豐有些啞口無言了。雖然知道鍾離湲並非真要他今後還她一條命，而是意在指明她不在意她對他的這份救命恩情。但無論怎麼說，他都算是她的師長，她這言語方式也實在無禮了些。
而云陌豐對鍾離湲心存感激的同時，也發覺自己似乎從未看明白過鍾離湲。他怎麼也沒想到，鍾離湲會以這種上位的方式來化解一場他預料之中的腥風血雨，從而成功避免了更多的殺戮。
雖說今日宮中弟子確實死傷慘重，但還不至於動搖易月宮的根基，以全宮弟子來看，那點傷亡算是微不足道，看來她本性還是不喜弒殺的，這一點令雲陌豐頗感慶幸。
醫官在空氣中感受到了一絲尬然的氣息，見幾人之間變得有些沉默，他為緩解這怪異的氣氛，故而以自己心中的疑惑為題，發問道：“副宮主何以見得這妙藥並非出自段先生之手？”
在知曉雲陌豐已無性命之憂後，桃枝逐漸放下心來，對醫官解釋道：“聽聞段先生素來尊墨，崇尚節儉，又樂善好施。看這玉瓶精巧，雕紋絕倫，玉質又極為稀有，而玉瓶本就不易製成。一般質地的玉瓶都少見，更別說這稀有玉器了，拿稀有之物做藥瓶的行為實在太過奢靡了些，能做出此事的絕非一般人。”
“當然，陸府幾百年的底蘊，確實不缺奇珍異寶，但段先生絕做不出此事，況且段先生也並非完全算陸府人。因此，我才言這藥更為珍貴，應當是本就來之不易。”桃枝又補充了幾句，並且扭頭看向了鍾離湲，將玉瓶遞出去親和一問，“小潺，我的推測可對？不知此藥是出自哪位絕世高人之手？高人身份亦非富即貴。”
“確實不是出自段先生之手。當初兄長在交給我鏡子之時，還給了我這藥。既然前輩已相安無事，那我便先出去了。”鍾離湲順勢接過桃枝遞來的藥瓶，她之前倒是未注意到這玉瓶的不同尋常。
雖說鍾離湲早就知曉這瓶子的材質確實是上等好玉，但也還不至於與她眼裡的特別聯絡在一起，畢竟這世上的上等玉器也多得數不勝數。
不過若是換個角度，以她一個現代古董商看文物的眼光來說，這玉瓶若能流傳千年，屆時當做古董確實是價值連城。但是放在如今這個世界，沒了時間積澱的價值，它就體現不出其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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