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瘋瘋癲癲,醉態酩酊,惹來不少路人的謾罵。
可他無動於衷,儘管喝著酒,嘯著歌,一路往王城而去。
明知是死,卻一往無悔。
這,就是向死而生!
幕君深吸一口氣,她明白了,王庸這不是彈串了,而是故意混編起來讓整個曲子感情更加豐富細膩。
果然下一秒王庸就回到了《廣陵散》上,冷冽的殺機將之前的酒瘋張狂全都消弭,聶政卻是已經踏入了俠累的府中,站在了俠累的身前。
輕鬆如殺豬屠狗,聶政的劍刺出,混合著酒水捅破了俠累的心臟。
俠累就像是一隻被屠戮的豬,哀鳴著摔倒在臺階上。
而《史記》在描寫這一段的時候,只用了寥寥十四個字,卻將那驚心動魄的場面描繪的淋漓盡致。
“聶政直入,上階刺殺俠累,左右大亂”。
殺死俠累,王庸的琴聲驟然一緩,快意與悲憤在同一時間傳達出來,讓幕君情不自禁張大了嘴。
因為她知道聶政接下來的命運。
割面,剜眼,剖腹。
聶政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避免有人認出自己而連累嚴仲子。後聶政被暴屍於市,可無人認得他。韓國國君以百金懸賞提供線索的人。
幕君想到這裡,驀然心頭湧起一股難言的情緒,只覺有什麼堵塞住了心頭、喉嚨、鼻孔,讓她想哭卻哭不出來。只覺滿滿的悲愴縈繞腦海,情緒被王庸的琴音帶著不斷盤旋,久久不落。
幕君熟知《廣陵散》的背景故事,她由此反應實屬正常。
而讓人奇怪的是,臺下的顧客們竟然也都神色肅愴然,好像是也看到了同樣的畫面。
實際上他們連聶政這兩字都不可能認識的。
幕君卻不知道,臺下這些外國人眼裡的畫面跟她截然不同。
他們看到的也因人而異,有人看到兵臨城下的悲歌,有人看到主動走向死亡的義無反顧,有人看到陷入絕境的騎兵慷慨陳詞,還有人看到在歷史長河中搖搖欲墜,卻硬是不滅的家族傳承……
幕君終於忍不住,眼中迸出一抹淚花。
她驀然想到了故事裡的另外一個女人,聶榮。
聶榮是聶政的姐姐,她聽說有刺客刺殺了韓相而被暴屍街頭,就懷疑是自己的弟弟聶政所為,於是聶榮立即動身到韓國去探詢究竟。聶榮到達聶政的暴屍之處後,認出了自己的弟弟,大哭。聶榮對圍觀者說:“這是我的弟弟聶政,他受了嚴仲子重託來刺殺俠累。為了避免株連我,竟然自破面相。我不能連累聶政的聲名啊。”然後聶榮哀慟而死。
而聶榮這番話雖然違背了聶政的初衷,使得聶政跟嚴仲子的關係暴露。但是這個不惜一死的姐姐在乎的,根本不是什麼嚴仲子的安全,她要用自己的性命為弟弟留下一個名號,讓聶政成為“以列其名”的刺客。
事實證明聶榮做到了,聶政幾乎成為一個耳熟能詳的刺客義士。就連幾歲的小孩子都能說出聶政的名字。
只是卻沒人知道,在那個名字的背後,還有一個女人。
整首曲子裡,無論是聶政,還是聶榮,亦或傳唱了最後一曲真本《廣陵散》的嵇康,最終都不可避免死去。
可在他們死亡的身後,卻有著堪比“生”的不朽與鏗鏘。
琴音漸漸放緩,進入了收尾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