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劉榮也黑著臉移開目光,岑邁才悠悠開口道:“自十九年前,先帝定下‘糧吃不炒’的朝堂大基調,便有不知多少人,在苦等這一天。”
“——徹侯、關內侯,乃至封君,其國內食邑之民,都會將農稅上繳給他們。”
“諸侯藩王,更是代朝堂徵收農稅,卻只需要拿出其中的三成——甚至不到三成,來作為祭祀歷代先皇時,助祭所需供奉的酎(zhòu)金。”
“而這,都讓他們手中,囤積了相當龐大的糧食。”
如是說著,岑邁不由顫巍巍側過身,苦笑著用食指指向自己。
“便說臣這少府卿,秩中二千石,年俸二千一百六十石,尚且會在每年的春耕日伸長了脖子,期望糧價能更高一些。”
“——因為糧價越高,臣這二千一百六十石俸祿,便會越值錢。”
“臣尚且如此——年得糧區區二千一百六十石的臣,尚且希望糧價能更高些;”
“何況是那些食邑動輒幾千戶、歲入糧米數萬石的徹侯,以及那些得封一郡之土,歲入農稅十數萬,乃至數十萬石糧食的宗親藩王呢?”
···
“就說梁王,其國內一年收上來的租稅,便是近千萬石粟;”
“糧價每高一錢,梁王便能得利上千萬錢;每高十錢,便能多得利上萬萬錢。”
“——而關中今年的糧價,比去年足足高出了三十一錢每石。”
“殿下難道認為,這會是沒有人在推波助瀾,甚至是一大批人合力,用盡渾身解數,才哄抬起來的糧價嗎?”
在政治任務之間,很多話,其實都不需要說的太直白。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劉榮也已經明白了一切。
——官員的俸祿,是定死的‘每年多少石米’,以及價值多少石米的錢。
徹侯、封君們的封國產出,也是從食邑百姓收穫的糧食中,按三十比一的比例抽成。
至於諸侯藩王,除了過去的吳王劉濞,可以憑銅礦山鑄錢得利,以及沿海地區的漁鹽之利外,絕大多數宗親諸侯的收入大頭,都是封國百姓上繳的農稅。
——還是糧食。
說來說去,官員的俸祿、貴族的封國產出,乃至諸侯藩王來錢的路子,都是糧食。
如此一來,糧價的漲跌,就將直接關乎到大半個統治階級的收入。
你是個千石的官兒——糧價百錢,你年收入十萬,糧價千錢,你就年入百萬!
你是個食邑千戶的徹侯——糧價百錢,你年收入可以買一匹馬,糧價千錢,你年入一棟在長安的宅院!
你是個諸侯藩王,糧價百錢,你吃喝玩兒樂,享盡奢靡;
糧價千錢,伱富可敵國,擁兵千乘,隨時可以發兵西進,以討‘暴漢’……
“這不應該被納入削藩的範疇之內嗎?”
意識到糧價的高低,直接關係到諸侯藩王的財富積累速度,劉榮當即便皺緊眉頭。
“糧價干係重大,父皇不可能不明白。”
“既然明白糧價有問題,為何不直接藉著削藩,順手將糧食的事也一併解決了?”
“——便是一句‘屯糧自重,居心叵測’,也足以讓關東的宗親諸侯們,嚇得再也不敢插手關中糧價了?”
“何以至今日,糧價居然暴漲到八十三錢每石,都還沒有要打住的意思?”
自春耕日,天子啟諸子正式獲封為王,劉榮卻並沒有順利舉行儲君冊立大典之後,朝堂的注意力,便都匯聚到了一個人身上。
——田叔。
雖然明面上,沒人‘知道’田叔去了關東,但實際上,所有人都在等田叔,從睢陽帶回來的訊息。
殺死袁盎的刺客,究竟是不是梁王劉武所派?
這個問題很關鍵!
只要坐實梁王劉武‘行刺朝臣二千石’的罪名,那竇太后就算是當場改姓呂,也絕不敢再復提儲君皇太弟等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