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什麼打,你也犯神經呀!還嫌給亂得不夠?”童百山狠狠地罵了幾句,倒在沙發上抽菸去了。是的,他最近有些亂,不只是公司的事,更多的,還是兒子童小牛。
老黑捱了訓,要走,童百山叫住他,問童小牛到底因了啥事。他也是剛剛得知兒子被關了進去,具體緣由,還不清楚。老黑把情況說了一遍,童百山猛地意識到什麼,忙問:“小四兒關在哪?”老黑說不知道。童百山當下就吼了起來,他真是恨死這個木頭鬼,一天到晚只知道狐假虎威,正事上卻沒一點兒腦子。見老黑還傻在那,就氣不打一處來地罵:“還磨蹭什麼,快去打聽呀!”
這一次,童百山把情況估計錯了。老黑打聽了整整一天,居然沒能打聽到小四兒的訊息。老黑納悶兒死了,往常人前腳進,後腳電話就跟著過來,可這次,幾乎問遍了所有關係,不是說不知道,就是跟他打哈哈。老黑沒敢將這一情況告訴童百山,繼續耐上性子打聽。可是這一繼續,老黑便驚出一身汗。
不會吧?就在老黑納悶兒的空,童百山打來電話,聲色俱厲地說:“馬上找關係,把小四兒弄出來!”
看來,童百山也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
情況的確很糟。面對著一大撂群眾來信,馬其鳴無比震驚。不過,他還是很感謝秦默,要不是他,掌握這些情況還不知要花多長時間。
信來自各個角落,內容五花八門,主題卻都一樣,控訴,或是揭發。馬其鳴真是不敢相信,小小的三河市,竟有這麼多冤情,象徵著正義和威嚴的公檢法內部,腐敗和貪婪竟是如此猖獗。單是秦默轉給他的這些檢舉公安內部腐敗的信,就足以令他這個政法委書記汗顏。光天化日之下,他們竟如此草菅人命。小小的看守所,屢次發生獄霸打傷、打殘人犯的事。更不可理喻的是,有人竟以此為樂,將人犯之間互相修理、互相體罰的事視為精神享受,還在裡面推廣。更有人打著法律和正義的旗號,幹著傷天害理的事。
他們這是在犯罪,是在玷汙!
三河市公安內部有人偷樑換柱,找人頂罪,而且組織化、系統化。那些觸犯了刑律或治安條例,又不願接受處罰的,只要掏錢,便有人替他們接受改造。更奇怪的是,這樣的事居然能形成產業,能跟經濟生活和政治生活扯上關係。
可怕,可怕極了!
馬其鳴憤憤地將信推到一邊,看來,三河市並不是他看到的那個三河市,也不是他嚮往中的那個三河市,而是,是什麼呢?馬其鳴憤怒得一時找不到妥帖的詞。
就在兩天前,他跟秦默分析匯總基層督查情況時,他還很自信地說:“我們不要那麼悲觀,不要看到一片烏雲就把整片陽光說沒了。公檢法內部是存在一些問題,但我相信是個別,是少數。什麼時候,我們都要看到主流……”
現在,輪到他懷疑了。關於三河公安的種種傳聞,看來並不是危言聳聽,也非空穴來風,而是一種真實的存在,可怕的存在。
秦默跟他檢討過,說自個兒沒把好這個舵,讓船拋了錨,讓航向出了大偏差。秦默還告訴他,這樣的檢討他曾經向市委做過,也以誠懇的態度請求過市委,要求市委下決心,掀開這個蓋子,掀開這一個個不為人知的黑幕。可是市委最終還是猶豫了。
在事關三河形象的重大抉擇面前,巨大的意見分歧和各種壓力混合在一起,不斷地有人向秦默施壓,對他發出警告,說膽敢掀開這個蓋子,第一個炸死的不是別人,正是他這個老公安。秦默彷徨,秦默苦悶,但是他無能為力,他只能選擇逃避,選擇妥協。
不妥協不成啊——就在兩天前的晚上,秦默再次重重嘆口氣,一臉沉重地道:“你不知道,當時爭論有多激烈,壓力有多大。三河正處在經濟轉型期,發展經濟是第一要務,要想發展經濟,就得有穩定、寬鬆的經濟環境,這便是反對者的理由。而且,這事兒牽扯的不只是幾個人,而是一大片,他們盤根錯帶,關係伸到了省裡。每每要動作,便有人干預,便有人打招呼,甚至強壓。車書記就是因為強壓給壓火了,拍著桌子說:‘我車光遠就是豁上烏紗帽,也要把這個黑幕給掀開。’結果,他還沒來得及掀,就被紀檢委帶走了。這裡面,複雜啊!”
是複雜。馬其鳴現在才感到,事情絕非信上說得這麼簡單,如果單憑公安內部,就算有幾個蛀蟲,就算有一部分勢力,也不可能形成如此大的氣候。但是……
馬其鳴想到這,抓起電話,撥通秦默的手機,問:“那個小四兒情況怎麼樣?”秦默說:“正在全力審訊,你放心,他頂不住的。”
“好。”馬其鳴臉上露出一絲興奮,不過,他很快又說,“一定要注意保密,不能走漏半點訊息,絕不能打草驚蛇。”
“知道,這一次,我們不會再犯那種低階錯誤。”
擱下電話,馬其鳴決定找袁波書記談一次。
有些事兒,必須得跟袁波書記通個氣。截至目前,馬其鳴跟秦默做的一切,袁波書記並不知道,並不是馬其鳴不尊重袁波書記,是秦默再三提醒,三河市高層情況複雜。如果真想有所作為,就要先避開高層,暗中撒網,否則,你這邊還沒動,高層的壓力和阻力便到了。
眼下網已撒開,但馬其鳴不想瞞過袁波。再說你能瞞得過?馬其鳴笑了笑,跟袁波書記通氣,也是想爭取主動。既然決心要徹底撕開這個網,他就不能被動,必須時刻掌握主動。
誰也不會想到,一場關於三河公安生死存亡的秘密戰役已悄然打響。馬其鳴跟秦默這次算是聯手演了一場好戲。
吳水縣通達賓館,審訊小四兒的工作正在秘密展開。負責此案的不是別人,正是親手將童小牛丟進看守所的年輕警官李鈺。秦默之所以把此案交給他,一則是想掩人耳目,暫時還不能叫更多的人插手,更不能讓刑警隊負責。另則,當初,也正是這個剛分來不久的幹警小李子,在監獄裡調查一位服刑人員時發現了疑點,進而才查出,有人竟然用冒名頂替的辦法,讓一個外號叫“松鼠”的人替某銀行行長的兒子服刑。這才將他們不為人知的隱秘揭在了秦默的桌子上。當然,這都是舊事,秦默不想重提。秦默重用李鈺,是相信他的人品和能力,更相信他還沒被汙染。
“汙染”這個詞,眼下顯得格外重要。
小四兒表現得滿不在乎,無論問什麼,他都一概回答不知道,或者就笑模笑樣地說:“咋個,小李哥,還當真呀!做做樣子就行了,可別因這麼點小事砸了你的飯碗。”
面對這個油條,李鈺表現得相當冷靜,既不衝他發火,也不急,他拖。有時候“拖”才是最好的辦法。他相信,像小四兒這種人,狠的他不怕。那些所謂的審訊技術他更不怕,他啥場面沒經過,跟啥樣的警察沒打過交道,經驗甚至比他李鈺還豐富。但李鈺堅信,小四兒怕一樣東西,拖。要是就這麼跟他面對面熬上一個月,不讓他知道外界的一點兒訊息,更不讓他得到同夥或者老闆的一點兒暗示,他的心理不用摧便垮了!
李鈺點上煙,抽,邊抽邊欣賞面前這個精瘦如柴卻又滿腦子詭計的傢伙。他怎麼也看不出,這個只念過三年小學便四處流浪靠乞討長大的孤兒竟然會成為一個人物,而且是一個核心人物。就怕連童小牛也不會想到,小四兒的背景遠比他深遠,能量也絕不在他之下。不過,這小子會裝,也裝得像。
吳水縣位於三河市東南部,是個農業大縣,這兒是李鈺的老家,開賓館的是他遠房叔叔,一個沉默寡言而又相當有主見的男人。看到李鈺他們帶著疑犯來,什麼也不問,但卻心領神會地把一切都做好了。外表看,這兒跟往常沒啥兩樣,出出進進的賓客壓根兒也不會想到,這兒正在發生著一場大事,一場有可能把整個三河市掀翻的大事。
這一切,都是馬其鳴跟秦默精心佈置的,他們再三要求,一定不能讓外界聞到一絲氣息,就連懷疑也不能有。
李鈺交了班,從房間走出來,看到叔叔正從鍋爐房提開水出來。陽光下,叔叔的頭髮有些花白,背也開始彎了,樣子就跟打雜的老人沒啥兩樣。但誰能想得到,他曾是吳水最有名的破案專家,人稱李神探。只因一次執行公務,失手打死了一個小女孩,就變成了現在這樣。這麼想著,李鈺的心情便灰暗下來,警察這碗飯,不好吃呀!
叔叔看到他,笑了笑,等把水挨個送進客房,才走過來安慰他:“別急,我看這小子拖不過十天。”
李鈺會心一笑,他相信叔叔的判斷,他把地方選在這,不能不說沒有靠叔叔幫忙的動機。經驗這東西,有時比智慧更重要。“拖”這個字,正是叔叔告訴他的。什麼鬼用什麼符,什麼佛念什麼經,這便是叔叔當警察的經驗。
叔侄倆聊了會天氣,叔叔突然神秘地一笑說:“晚上帶你去見一個人,猜猜是誰?”
李鈺猜了一會兒,猜不出,有點心急。叔叔跟外人是輕易不打交道的。自從被開除公職,就徹底變成了個邊緣人,把自己牢牢封鎖在往事裡,彷彿過去讓他一刀砍沒了。莫非?猜著猜著,李鈺忽然警覺起來,剛要搖頭拒絕,叔叔卻笑著說:“看你緊張的,不是別人,是這兒的縣委書記——鄭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