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公,方才下樓之時某便吩咐下去三樓的貴客將要開席,只是左等右等也不見這開席的通傳,大娘子內眷那裡剛剛用過了膳食且已安歇下去,眼見這天色都已近午初時分,某尋思要是再不通傳開席,食案之上葷菜居多的席面便會涼掉,若是涼掉那味道就遠遠不及熱氣騰騰得好,於是某自作主張吩咐後堂的幫廚將備下的席面上火重新熱上,誰成想這席面剛剛熱好,三樓開席的鈴鐺恰到好處地響了起來。”
“喲!您與三郎席面上這些個混沌、湯餅、胡餅、瓜果怎地動還都未動啊!若是宴飲之前不進些飯食墊墊肚腹,開宴之時便開始飲酒卻是對身體不好,閆寶!你立時吩咐下去讓後堂快些做點子熱騰騰的飯食上來。”
“呵呵,有勞閆超東家費心,依秦某之意不要再大費周章弄得許多一道道的飯食,嗯,多多給那些壯士上些餛飩與胡餅,秦某這裡嘛……呵呵,只需一碗素素的湯餅即可。”
“喏!都是現成的東西估摸有個盞茶的光景便能奉上。”
“秦公您且請看,這白瓷盤之中擺的正是某這古城集鎮特色的洛水魚膾,辰中時分才出水的魚膾新鮮得緊,後堂師傅的刀功也是一等一精細的水準,切得是薄如蟬翼細如紗蘿入口即化,這道洛水魚膾還請您仔細品嚐一番。”
“這一道是剛出鍋的蒸羊羔,這是西域特色的烤羊腿……某知道您的身份貴重,對飲食的要求自是不會與那些行伍出身的壯士一般,思來想去某便自作主張為您、三郎的席面添了兩道素菜,一道是醋芹一道是燴波稜菜,配上這些淡雅的素菜也能去除些葷腥的油膩。”
“您面前這隻雪霜白瓷壺之中則是上好的杜康燒酒,不瞞您說,某這古城集鎮方圓百里的地界就沒有三郎要的劍南燒酒,伊闕舊縣既是守著一口遠近聞名的杜康老窖,哪裡還會有人用那些外鄉人的燒酒,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嘛!秦公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哈哈哈,好好好!秦某以為那正是你說的這個理兒,閆超,原是秦某思慮不周,到了東都洛陽的地頭不品嚐這些地道正宗的杜康燒酒,還要稀裡糊塗地點些蜀地產的劍南燒酒,不是喧賓奪主卻是甚的意思,呵呵,閆超你且先去忙吧,開宴之後秦某自會與你飲上三盞美酒,既算是罰酒略略懲戒一下秦某這糊塗心思,也可表達秦某對你的一番謝意。”
“秦公言重某自是不敢當呀!呵呵,您慢用某先行告退靜待您與三郎的吩咐。”
練就了一手嫻熟上菜技藝的酒樓僕役,很快便把鮮嫩的美食錯落有致地擺放在一張張食案之上。
粉嫩的魚膾、焦黃的烤羊腿、金黃的烤雞、噴香的蒸羊羔肉、滿滿一盆的醬滷牛肉,配以冰清精緻的瓷質食器、鑲銀的烏木筷子與精巧鋒利的食肉刀具。
一時間鮮美食物的混合香味再次彌撒在廳堂之中,盡情地誘惑著眾人蠢蠢欲動的食蟲。
善解人意的閆超更是讓僕役把一隻只篩好的杜康燒酒酒罈,擺在眾人食案的右側,以便貴客們開懷暢飲,見此情景,那些無酒不歡的夯貨早已抑制不住滿腹湧動的酒蟲眉花眼笑了起來。
正欲下令即席開懷的秦肅,眼見邊走邊抹眼淚的秦亮,帶著貌似憨厚的秦東及如猢猻般機靈的秦三,來到近前要給自家恭恭敬敬地行下大禮,不禁嘴角一咧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苦笑。
重又搬起臉來的秦肅一副不耐煩的神情開口喝道:“秦亮你個老貨!今日何故幾次三番為難於我?難不成就是不想讓我與諸位壯士痛痛快快地開懷宴飲麼?”
正要大禮叩拜的秦亮父子立時便愣在了那兒,猶豫了片刻秦亮還是囁喏著開了口。
“阿郎!您知道某沒有甚的意思,您與二郎、三郎對某家的大恩大德某無以為報,就讓某帶著兩個小子給您與三郎磕個頭吧,若非大禮叩謝此等恩情某家列位祖先的在天之靈怪罪下來……”
還未等絮絮叨叨的秦亮將他之心意全然表達出來,秦肅立時沉聲喝道:“休得再聒噪那些無用之事,秦亮你等只需牢牢記得,我秦家男兒活在這天地之間定要活得堂堂正正,定要有秦家男兒的尊嚴骨氣!”
“大好男兒的膝蓋上跪得天下跪得地,跪得列祖列宗、師長與君王,此乃天經地義之事,莫要因為一些所謂的恩情動輒就行此大禮。”
“秦亮!你若不提此事,我本不願表明心跡,在座諸位!今日此間秦某便可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們,若依秦某心中所願,這四海之內上至皇親權貴門閥士族,下至家主大戶豪奢商賈,隨行侍奉於他等府中的奴僕卻是越少越好,還良善仁孝聰穎好學的人們一個自由之身,女子桑蠶耕織勤儉持家,男子漁獵耕讀仁孝禮信,人人發奮苦讀、辛勤勞作、知禮守法、誠孝仁義,若能如此想來某等盡心竭力守護於斯的大唐帝國必將更是錦繡光明!”
“只是……呵呵,秦某也只能將此等宏願告知自家身邊之人而已,好了,不提這些便是,秦亮,待到了東都洛陽的住處你齋戒沐浴之後焚香拜祭祖宗先人牌位之時,將這番道理稟明你家祖宗先人,想來你家祖先在天之靈定會連聲讚許的。”
“秦亮你帶著秦東坐於三郎的下首,秦三就留在三郎這裡與錚兒一起,三郎,快些把你那隻紫皮葫蘆裡的美酒獻出來吧,所有人等每人皆是三斗的黃桂春酒,吃完了三郎葫蘆中的美酒秦某與你等再品嚐品嚐那杜康燒酒的滋味究竟幾何?”
“大兄,您說要與此間在座的每人三鬥黃桂春酒麼?呵呵,可憐見的耿茂、孫惠兩位兄弟,三年之前他們到清源家中拜見阿孃之時,曾吃過三弟釀製的黃桂春酒,自此便惦記於心念念不忘,時常於書信之中攛掇三弟多多拿出來些與他二人享用,幾年光景與三弟往來書信之中提及最多的莫過於黃桂春美酒。”
“前些時日三弟託付二人辦事,這二位還讓家中的僕役捎話給某,請白衣三郎前來東都之時多多帶些黃桂春酒過來,如今看來怕是又要令耿茂、孫惠大失所望了。”
“既已如此三弟只得修書一封與家中的大郎君,將三弟三年前釀製的黃桂春酒送上兩罈子過來,若是不用這些堵上他們的嘴巴,只怕白衣三郎以誠待人的名頭就保不得了,呵呵,只是這黃桂春酒釀好之後封存窖藏還未到時日,箇中滋味自然要比葫蘆之中的美酒口感味道遜色不少……也罷,如今之計也顧不得那麼許多了,呵呵,待見到了耿茂、孫惠某與那二位兄弟分說清楚便是。”
嘴上雖說得甚是為難,探出去的手中卻是利索得緊,白衣三郎一面與大兄分說著其中的為難之處,一面笑吟吟地將手探向食案一側那隻碩大的紫皮酒葫蘆……
就在三郎白皙修長的左手將觸還未觸及紫皮酒葫蘆之際,三郎的右耳耳廓極其輕微地抖動了一下……兩下……
已然探出身形的三郎登時便如木雕泥塑般定在了那裡。
日昇酒樓斗拱處的屋脊之上潛藏有人!!
對答怡然的三郎看似一副談笑風生的模樣,實則經脈之中真氣無時無刻不在流轉執行,聽聲辨影之際腦海之中迅疾做出的判定。
作出判定的三郎驚愕之感油然而生。
酒樓屋脊之上的神秘人物顯然是在三郎到此之後方才潛形匿影而至的。
江湖經驗極其老道的秦霄早在來到日昇酒樓之時,已然假借更衣之名神不知鬼不曉,將日昇酒樓前樓後院的角角落落探查了一番。
大江之北大河上下的江湖之中還有哪個能在他白衣三郎毫無查察之下,於悄無聲息之間潛形匿影在五丈有餘的酒樓斗拱之上?
三郎秦霄自幼年時便追隨於師尊黃髯公左右,勤習經典苦修武功刻苦勤奮聰穎貫通,於今已是北江湖之中聲名鵲起的後起俊傑年輕俠士,灑脫不羈的白衣三郎雖不曾於俊傑輩出的江湖之中自誇自家的武功如何了得,只是三郎秦霄實至名歸的純正內家混元功功夫,隱隱已是江湖年輕一輩俠士之中的翹楚之人。
弱冠之年三郎秦霄便奉師尊之命仗劍江湖翦惡除奸,或單人獨騎、或聯手年輕才俊,曾多次鼎力相助各地官府翦滅過十數夥欺凌百姓為害一方的江湖敗類大盜巨惡,已是聲名在外讚譽有加,然以一騎白馬一襲白衣一張玉面腰懸一柄緋雲劍,力斬了為害河南道亳州、徐州、宋州諸州多年的採花大盜雲澤五虎兄弟,為當地鄉民黎庶除卻了心頭大患此等事蹟,更是令白衣三郎的威名響徹於大江之北大河上下。
白衣三郎儒雅俊朗風度翩翩的俠義形象,引得一眾官宦世家豪奢門第之女公子、千金佳麗鴻雁頻傳自相戀慕,許多年輕的江湖才俊俱是心嚮往之,紛紛一騎白馬一襲白衣腰懸一柄不知何來的“緋雲劍”自此行走於江湖之間,此情此景之下不辨真假恐懼莫名的江湖宵小之徒無不是聞風而逃,於是乎便成就了秦霄最引以為傲的真假白衣三郎俠義美名。
不曾想此番京畿之地東都城外日昇酒樓屋脊之上的神秘人物,卻令那傲嬌的白衣秦三郎平生第一次折損了自家響噹噹的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