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曦兒為此苦痛多日,莫蘭只覺心都似燒了起來,怒氣衝衝道:“去福寧殿,我要親自稟明官家。”
清秋溫聲勸慰道:“娘娘先彆著急,若是告訴官家,自然要引出大風波,還不一定能真正尋出那背後陰險之人。”稍頓又道:“能接觸到皇子湯藥的宮人總歸不過四五個,不如讓奴婢暗中先盯著,待尋出那下藥之人,再稟明官家不遲。”
莫蘭承寵多年,妃嬪之間明爭暗鬥,她深陷其中,再是清楚不過。只是未料到,竟會殃及麟兒。她思緒婉轉遷回,竟有些手足無措,思忖良久,方道:“你去跟奶媽說,曦兒還要吃一天的湯藥,叫她好好預備。”
清秋聰慧,自然知道該如何做,遂應著退了出去。
果不其然,不出半日的功夫,就有內侍綁了下藥的宮女上來。說是那宮女鬼鬼祟祟在廚房裡走動,行為不軌。又已從她身上尋出了幾片番瀉葉,罪證確鑿,無可抵賴。
清秋在掖庭行走已久,稍有頭臉的宮婢幾乎都照過面。她仔細瞧著眼前被綁的宮女,看上去有些眼熟,可就是怎麼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莫蘭端坐於主位俯視著,清秋走至殿中,道:“說吧,指使你的人是誰?”
那宮女眼珠兒一陣亂轉,手腳發抖,臉上卻沒有什麼顏色,緊抿著嘴,好像生怕會忍不住說出什麼似的。
清秋平日羸弱,不肯發狠,今兒卻一巴掌狠狠甩著那宮女臉上,斥道:“你此時若不說,別以為能瞞住什麼,待尚正局一查,別說是那背後指使之人,連著你祖宗十八代,都能尋出來。”
那宮女聽了,果然露出幾絲惶恐之色,卻依舊撇著臉,不言不語。
伺候寢居的奶媽抱著曦兒在廊下曬太陽,見殿中人多,又聽不見聲響,也不知發生了什麼,遂擁了過去。她瞧著殿中被綁的宮人,以為眼花了,嘟喏道:“這不是德妃宮裡管摘種的小芙麼?怎麼綁在這裡……”有人聽見了,忙湊到清秋耳中稟明。
清秋心中一驚,不敢隱瞞,忙告訴莫蘭。
德妃雖病重,但官家依然極為看重,每隔幾日必會在臨華殿宿一晚。清秋不知莫蘭是何打算,正要相問,卻聽莫蘭道“德妃病重,我也未去瞧過,今兒倒可走一走。”事情未下定論,莫蘭不敢妄言,又依著規矩遣了宮人去稟明帝后。
雖隔著宮牆,但莫蘭坐在肩輿上,已能看見臨華殿中梨花如雲蒸霧集一般,開得越來越盛。潔白的花瓣落了厚厚一地,也無人收拾,人行在上面,有漫天的落花向自己拂面而來,飄著淡淡清香,宛如仙境,讓人心生眷戀。
臨華殿裡不似往日熱鬧,冷冷清清的,來往無人。惜茜坐在外殿簾子邊做繡工活計,外頭陽光正烈,猛然進了屋,眼前便有些昏暗,看什麼都似蒙著一層黑霧。莫蘭輕聲笑道:“惜茜娘子的繡技可真不錯。”
四周本是靜悄悄的,惜茜又做得認真,忽聽見有人說話,不禁嚇了一大跳,手上不穩,將繡針狠狠的扎進了指尖,鮮血瞬間冒了出來。她不愧是幫著德妃協理過六宮的大娘子,此時亦是不慌不忙,從容擱下手中之物,福了福身,滿臉笑容道:“貴妃娘娘來得不巧,德妃剛剛吃了藥,才睡下。”停了停,才道:“奴婢這就去請德妃起身。”
正說著,只聽內殿有略微疲倦的聲音傳來:“我還沒睡,是誰來了?”
惜茜邊掀簾子進去,邊道:“娘娘,貴妃娘娘來了。”德妃從被褥中坐起,強撐了要下床,莫蘭忙攔住,道:“你儘管躺著和我說話,無須多禮。”
德妃倒不客氣,倚在窗檻上,笑道:“也未梳洗,倒讓貴妃笑話了。”
內殿縈繞著重重的草藥味,惜茜將殿中帷幕一一挽起,莫蘭早知道德妃病重,卻也未想過竟是病入膏肓。只見她穿著素白的寢衣,滿頭的青絲凌亂的披散在肩上,臉頰雙凹,眼睛深陷,無神又無力,彷彿隨時都要倒下。
她嘴角微微翹起,笑道:“貴妃來訪,可是有事?”
見她如此,莫蘭心中疑慮失了大半,反生出幾絲憐憫,便道:“聽說你病了,就來瞧瞧你。”德妃又笑了笑,道:“你有話儘管說,也不必繞彎子。”又望向窗外道:“是不是我宮裡的人惹出什麼禍端來?”
莫蘭納悶,順著她的眼神向外望去,原來自己帶來的那些人都候在階下,殿中窗戶正對著梨樹林,將外頭形勢瞧得一清二楚。
既然德妃已經開了口,莫蘭倒不好瞞著,只好將事情來龍去脈細細說了。德妃越聽氣色愈發難看,到最後,慘白的臉上竟漲得通紅,慍色道:“你就聽了那婆子一語,就領著人來找我對峙,是麼?”說著,又咳了起來,惜茜忙用軟帕去接痰,莫蘭見她咳得撕心裂肺,更加不敢說什麼了。
有宮人端了川貝枇杷水上前,惜茜順手將那帕子扔在痰盂中,莫蘭瞥了一眼,那帕子竟已染成鮮紅的血色,又見眾人一副平常淡然的模樣,更是駭然。
德妃喝過水,稍稍平復,冷笑道:“我雖然性子不喜與人親近,但做事向來公平端正,有損良心之事,絕不會做。你若是不信,儘管將小芙叫上前來對峙,我問心無愧,自然身正不怕影子斜。”
莫蘭此時已經全然信了她,真心安慰道:“你好好兒歇息罷,小芙之事,我心裡自有計較,你也不必憂心,好好兒養身子緊要。”
德妃嫉恨莫蘭,也裝不出欣慰的模樣,依然是先前驕縱的語氣,淡淡道:“若是貴妃無事,我也不送了。”
行至宮街,清秋隨著輿轎走著,問道:“娘娘為何覺得不是德妃做的?”
莫蘭望著湛藍的碧空,道:“她都病成那樣子了,哪還有心思管旁的。若是那謀劃之人如此容易露出尾巴,行事豈非太過簡單?況且,也不是德妃的性子。”
清秋思索片刻,也覺有理,遂問:“那小芙如何處置?”
莫蘭想了想,道:“交去慈元殿罷,官家最不喜宮中妃嬪自作主張,逾越規矩。皇后年紀雖小,卻甚為聰慧,由她查辦,倒可放心。”又斂了顏色,道:“鸞鳴殿竟有人敢在我眼皮底下謀害曦兒,真叫人後怕。這次放的是番瀉葉,下次還不知道是什麼,咱們得好好盯著。”稍頓,又道:“你將那些根基不穩,家底不甚清楚的宮人,都放到外殿伺候。若是發現什麼可疑之人,定要立即回稟。”
清秋忙恭謹道:“是。”
子非從宮中出嫁,又有封號,倒也體面。莫蘭沒有空隙為她預備嫁妝,就從庫裡撿了一箱子黃金珍珠做的物件,遣了兩名內侍挑著,當是陪嫁。
出宮這日是一個大好的晴天,子非穿著新做的硃紅紗裙,描了妝畫了眉,又高高的綰了髮髻,站在東華門邊上,笑意盈盈的同眾人道別。整個仁明殿的宮人幾乎傾巢而出,官家亦下來特旨,允仁明殿休館半日。連平日不怎麼露面的呂夷簡亦早早派了家中命婦請旨入宮,當做子非的孃家人送嫁。
這是子非一輩子最好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