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望著她,她的耳上戴著小小綠珠耳環,搖搖墜墜,爍著暗光。她緩緩開口道:“我許久之前就曾撞見這狗奴才幾次偷偷摸摸出入大娘娘寢殿,雖不知他們說些什麼,但隱約也能猜到一些。”稍頓即道:“要不然,大娘娘也不會對六哥哥行跡總是瞭如指掌。”
趙禎似恍然頓悟,嘴中夢呢似的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周懷政聽聞,見趙禎顏色冷如寒冰,禁不住惶然驚恐,強辯道:“先太后宣奴才去慈寧殿,只是詢問官家日常瑣事而已,並未有其他。”
弄月本站在一側垂首默語,此時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道:“臣妾昨日去慈元殿給皇后請安,因從御花院橫穿過去,故而走的是側門。好巧不巧,偏瞧見周大監從暖閣出來,臣妾以為他有旨意要傳與皇后,也未起意,如今一想,只覺大有乾坤。”
趙禎道:“你竟敢窺視聖駕……”話鋒一轉,又朝門外道:“來人啊,去傳皇后進殿。”
閻文應本在廊下尖耳聽著,已然聽了個大概,又見趙禎要宣皇后進殿,心中暗暗竊喜,忙攜著兩個內侍往慈元殿去。
靜姝聽了聖諭,喜滋滋問閻文應官家是因何事召見,閻文應何等狡猾,只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奴才只在廊下當值,並不知聖意。”
若離擰了溫沐巾伺候靜姝淨臉,又重新上了妝容,梳了髮髻,她見靜姝眉眼含笑,不禁也滿心喜悅。靜姝換上繡粉色梅花對襟棉綾褙子,繫了鳳紋錦織百合裙,又往盆中剪下一枝並蒂秋蕙簪在鬢上,果是柔情綽態,媚於語言。
靜姝已有十來日未見過趙禎,不免激動,往鏡中瞧了許久,只覺眉毛畫得不好,想要重描,又怕趙禎久等,糾結不已。
若離笑道:“娘娘不必再瞧了,奴婢只覺,即便是天仙也不過如此,官家見了,必然會好好寵愛您。”
靜姝抿嘴一笑,露出小女人的嬌羞,道:“真的嗎?”
若離篤定的點點頭,看了看屋外,下了大半天的雨,此時竟然天晴了,有淺薄的日頭從厚厚的雲層中鑽出來,鑲著灰白的光圈。她道:“你看,連老天爺也替娘娘高興。”說完,扶著靜姝緩緩走下階梯。
內侍們早已將暖轎停在前面,見皇后過來,忙掀開簾子,恭請鳳駕。
因下了半日的雨,宮街上凹凸處時有積水,內侍踏步齊整,踩在那水中,發出“啪啪”的聲響。靜姝坐在暖轎中,眉眼溢位淺淺笑意,玉手掀起轎簾,卻見日已西落,斜暉照在溼漉漉的琉璃瓦上,爍爍有光。
慈元殿離福寧殿並不算遠,內侍們走得又比往日快,不過半盞茶時辰,就到了廊下。早有內侍迎上來,掀了簾子,請皇后下轎。靜姝原本心情甚好,待到了外殿,見宮人們一臉惶恐跪在地上,頓如潑了滿頭冷水般,全身冰涼透骨。
裡頭傳來淳厚的聲音:“是皇后來了麼?”
靜姝忙轉進內殿,瞥眼看見周懷政跪在地上,心中咯噔一響,極力自持道:“官家萬福金安。”
旼華亦起身,與弄月同向皇后請安。
趙禎道:“朕有一事要問你。”
靜姝見趙禎臉色不同往日,多了幾分凌厲,不禁忐忑不已,道:“官家有話請說,臣妾知無不言。”
趙禎望了望靜姝,見她面容精緻,穿著比往日更為嬌豔,那並蒂秋蕙開在鬢間,襯得青絲如墨,眉眼如星辰。
他不帶任何喜怒,面無表情問:“朕去行宮之事,皇后可知曉?”
靜姝道:“臣妾略有聽聞。”
趙禎“嗯”了一聲,語氣淡薄道:“此次出行因是微服,行跡頗為隱秘,宮中唯周懷政知道,如今卻傳得沸沸揚揚,闔宮皆知……”頓了頓,又問:“此事不知皇后如何看?”
他的眼睛深沉而清冽,眉宇間隱約透著寂寥與憤怒,她有些害怕,勉強笑道:“隨扈的水務大臣與侍衛頗多,人多口雜,一時有人說露嘴了也是平常。”
天色漸暗,有內侍進殿燃燈,玉枝蓮燈燒得極亮,昏黃的燭火映在趙禎臉上,唇角邊竟似帶著一絲笑意,他暗襯道:“朕身邊竟有多嘴之人……”隨即又問靜姝:“你覺得那多嘴之人該如何處置?”
靜姝寒意四起,訕訕道:“臣妾只懂後宮閨閣,倒不知如何懲處大臣。”
趙禎點點頭,朝弄月道:“宮中傳言都是怎麼說的?”
弄月低眉垂眼,恭謹道:“宮人說昨日官家微服,帶了蘭才人去了行宮泡溫湯,一夜未歸。”
旼華亦道:“我聽的也是如此。”
趙禎停頓片刻,口氣仍是淡淡,問:“皇后又是如何知道隨扈的都是水務大臣?”靜姝腦中“轟”的一響,不敢抬頭,盯著趙禎擱在炕頭小几上的手,他手指修長秀美,中指上戴的翡翠戒指,與自己手上戴的正是一對,只是他的鐫刻著龍紋,她的是鳳凰。
她強自鎮定道:“臣妾也是聽旁人說的。”
趙禎指著周懷政,腦上青筋直跳,道:“可是聽他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