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行至半路,身後有內侍疾馳過來,將兩人攔住,說皇后擔憂宮中咳疾,要宣蘇文君過去問話。最近病人雖多,但多是秋燥引發的咳嗽,並不算難治,蘇文君有意鍛鍊莫蘭,便道:“你跟我學醫已有半年,今日你獨自去替人診病,務必將其面色、脈象、藥方等一一記錄在案,待回館中,我仍要好好檢查。若是拿不定主意的,千萬不可盲目下藥,務必先詢問了我再論。”
莫蘭早已躍躍欲試,聽聞掌醫女如此說,心中暗喜道:“是。”
蕙馥苑喧鬧如往昔,遠遠就能聽聞鶯聲笑語傳來。日光漸暖,秋風蕭瑟,莫蘭攜著藥箱驅步向前。晨陽迎面而灑,將她的影子拉得極長。遠處暖光中緩緩走近兩人,皆是青衫璞頭,羽冠綸巾。
趙禎今日不用上朝,正要出宮辦事,所以只帶了蘇且和跟著。他剛剛在蕙馥苑用過早膳,正要往西華門去。遠遠瞧見莫蘭迎面而來,猶還不敢信,待走至眼前了,才欣喜喚了一聲:“莫蘭。”
莫蘭第一次獨自出診,又是激動又是緊張,正在心中苦苦記憶醫書上的理論,忽聽身後有人喚自己,回頭看時,才知剛剛竟與趙禎擦肩而過了。
趙禎見她穿得單薄,先握住她的手道:“心裡在尋思什麼,竟未瞧見朕,手怎麼這樣冷?”
莫蘭將手抽出,低聲怨道:“小心給人瞧見了!”
趙禎笑:“瞧見了有什麼好怕。”又見莫蘭只將青絲攏在腦後挽髻,用醫女綬帶纏繞,髻上只簪了一支銀質鏤花朱釵,釵上垂下兩粒晶瑩剔透的綠珠子盈盈落在耳後,雖是妝扮簡潔,卻端莊大方,頗有風骨氣節。
他笑道:“朕要出宮去,你可有想要的東西,到時讓周懷政給你送去。”
莫蘭忽見趙禎頭上的璞巾戴的不夠周正,忙將藥箱放於地上,伸手抬至他頭上小心撥弄,趙禎知她意思,便躬下身將頭伸至她跟前,好讓她能輕鬆夠著。
蘇且和撇過臉去,往四處窺探。好在時辰尚早,各殿宮人都忙著為妃嬪們洗漱用膳,宮街上鮮有人走動,也未有人瞧見此時此景。
待璞巾弄好了,莫蘭才道:“若是可以,你能否過問一下我妹妹莫愁的婚事?”
趙禎攬了攬她的肩,淺笑道:“那朕今日便去一趟郡公府罷,這是你第一次有事求朕,朕自然要幫你做到。”
莫蘭微微垂眼,略帶愁思,低聲道:“我母親在府中不受待見,莫愁自然也跟著受苦。她是我妹妹,她的婚事我一直很擔心。不說家世如何,也要是待她好的人才行。”
趙禎點點頭,道:“朕放在心裡了,你且安心罷。”
兩人說著,見遠處有妃嬪輿轎遠遠行來,莫蘭忙提起藥箱退至一側,低了低聲音道:“我還要去蕙馥苑替人診病,遲了恐尚美人要責怪。”
趙禎道:“嗯,你先去吧。”說完,兩人各自轉身,分道而走。
才到垂花門,就有穿戴齊整的宮女過來引路,往旁殿穿過,入了後院,穿過兩道走廊,宮牆下有幾間宮人房。
淺樺地位甚高,獨佔一間房,莫蘭進去時,她坐在矮几上咳得心肺都要出來了。她的病症並無特別,與莫蘭平日和蘇文君在別處宮裡瞧過的一樣。
莫蘭信心滿滿,給淺樺探了脈象,又問了素日飲食,何時開始咳嗽、哪裡疼痛等等,才道:“我給你開一個方子,你先熬著喝十日。十日後再用麥冬、桔梗、陳皮、甘草各5克泡水喝,也不拘時日,喝著養肺。”等寫好方子,她又寬慰道:“這不是什麼大病,儘管放心,慢慢吃藥養著就會痊癒。”
淺樺原本生怕咳出肺癆,如今聽莫蘭如此說,鬆了口氣,感激道:“莫蘭娘子費心了。”又想起先前在臨冬面前說過她許多壞話,還叫玉奴監視她,如今想來竟有些愧疚。
莫蘭第一次替人診病,又得心應手,頗覺歡喜,笑道:“若是這方子吃了十日還未好轉,再遣人去粹和館叫我。”
淺樺連應了兩聲,親自將莫蘭送出了蕙馥苑,才返身回屋。
回到粹和館,還未來得及放下藥箱,就有宮人過來道:“張醫女,剛才有個仁明殿的呂娘子來了,正在你屋中候著哩。”
莫蘭一聽,喜上眉梢,忙往後院中去。進了屋,果見子非坐在床邊朝自己笑。莫蘭道:“可是有什麼喜事兒,見你樂得臉都開花了。”
子非坐起身來,瞧著莫蘭精神爍爍,又似回到在御前當值時那般模樣,笑道:“我瞧著你才是有喜事兒,滿面紅潤有光。”說著往桌上倒了碗茶遞與莫蘭,笑:“出去診病,累不累?”
莫蘭接過茶喝了,笑道:“不止是累,是樂在其中。”
兩人相視,大笑起來。
茶桌上擱著一方土罐子,裡面插著一把雛菊,細細的經脈,細細的花骨子,竟也能散出清香來。子非抽出一朵雛菊放於手中把玩,道:“你在哪裡採的?我也要去尋一把放在房中。”
莫蘭道:“這花又不是什麼名貴品種,跟野草似的,到處都能長。”不過隨口那麼一句,卻引得子非惆悵道:“倒跟你我似的。”頓了頓,又道:“我聽說三日後,劉從廣要入宮給旼華公主請安。”
莫蘭不信,疑惑道:“你聽誰說的?又為何要給旼華公主請安?”
子非挨著莫蘭耳朵,低聲道:“昨日上值時,聽通鑑館新任的大人說,三日後是旼華公主壽辰。我心想,太后雖薨歿,宮中並不設宴。但劉從廣與她青梅竹馬,依他的性子,必然要入宮為她送壽禮。”
莫蘭點點頭,她雖不知劉從廣的鼠疾是否能醫好,但不想子非一點盼頭也沒有,心裡帶著憂緒,勉強笑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子非樂不思蜀道:“我打算一整天都蹲守在緋煙殿面前,不管如何,我總還想再見他一面。”
日漸西斜,秋陽透過雲層,灑在子非朱釵上,閃得莫蘭睜不開眼睛。莫蘭輕輕問:“若是他來了,你打算怎麼辦?若是沒來,你又打算如何?”
子非微懵,她只想著要在緋煙殿守著,等著他來,卻一絲也未曾考慮過,如果他真的來了,她又該怎樣。她看著罐中雛菊,在秋陽的照射下,璀璨的無聲綻放。她的手指觸在那花瓣上輕輕的撥弄,臉上蒼白寡淡,憂鬱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