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月從未承過聖寵,被趙禎臨幸後,被扔在宮中某隅,再未召見。在她心中,趙禎一直是如神明般至高無上的存在,才聽他說句“辛苦了”,就激動得連眼角都溼潤了,竟要落下淚來,又怕在帝前失了分寸,忙偷偷背身拭去眼淚,笑靨如花道:“是。”
才用過早膳,就有內侍過來請御駕去垂拱殿召見眾臣,待趙禎去了,臨冬換了副顏面,歪在藤椅上,令淺樺立在一側搖扇,冷冷朝弄月道:“今日只是開始,往後還要看你的造化。”
弄月恭謹福身道:“妾知道,謝謝姐姐提攜之恩。”
臨冬點點頭,從淺樺手中拿過一碗冰飲子,混著冰塊含著嘴中化著,待吞盡了,才道:“只要你妥善做好我吩咐的事,今後必然有你好處。”
弄月溫婉笑道:“那是自然。妾必會時時盯著張莫蘭的一舉一動,稟於姐姐。”
臨冬這才擠出一絲笑意,頷了頷首,懶懶道:“今日起得早,此時倒有些乏了。”弄月忙起身,道:“妾先回去,不擾姐姐休息。”
臨冬笑了笑,道:“去吧。”
弄月回到沉香殿,見廊下無竹簾遮陰,日頭直曬入屋內,相比蕙馥苑的清涼舒爽,有如天壤之別。伺候的宮人見她回來,平日無禮慣了,此時也不出來相迎,個個依舊立在樹蔭下玩笑,只梨落走上前去,先福了福身,才恭謹道:“才人可用過早膳了?要不要……”
話還未完,弄月竟一巴掌甩了過來,抽得臉生疼,一下把她打懵了。
旁側宮人見如此,忙屏聲靜氣,齊齊跑了過來,立在梨落身後。弄月幾步走入殿中,端坐於位中,也不去拉窗簾,任炙熱的陽光裹著塵土撲在身上,靜默不語。許久,才聽她沉聲道:“跟著我這不受寵的才人,是不是讓你們受委屈了?若是想走,只管說出來,我立刻就去回了皇后,絕不阻攔你們的榮華富貴。”
此話一出,嚇得眾人紛紛跪下,齊聲道:“奴婢不敢。”
弄月平日也不是如此性子,只是今日不知何故,心中怒火難平,又無處撒氣,只好刁難身側宮人。梨落聽見弄月如此說,知道她是在外邊受了氣,寬慰道:“才人何出此言,咱們雖是奴婢,但亦有忠義之心,若說要走,奴婢是絕不會離開沉香殿的。”
弄月聽著,十分受用,又見她臉上紅了半邊,手掌不覺微微顫抖,心中內疚,親自將她扶起,輕聲道:“是我不好,生起氣來沒個緣由,無故打了你。”
梨落果是難得的好婢女,忠心侍主,毫無二心。只見她搖了搖頭,露出笑意道:“您是一殿之主,打罰奴婢,皆是理所當然。”
見弄月露出微微笑意,眾人均舒了口氣,有老婆子樂呵呵道:“才人,昨日老奴浸在井裡頭的綠頭西瓜怕是涼透了,今日天氣熱,要不要取出來消暑?”
弄月想起臨冬殿裡用大缸子的冰塊驅熱,而自己殿中吃瓜果用的冰塊也時常短缺,不覺握緊了手中粉拳,咬牙切齒道:“你們拿去吃了吧,我今日乏了,去睡個回籠覺。”
宮人們聽了,皆是歡喜,又鬧哄哄散去吃西瓜了。
梨落留在跟前伺候,弄月任她除去朱釵,褪去羅衫,換上寢衣,才緩緩道:“我叫你在粹和館安的人,可妥當?”
梨落邊幫她淨臉,邊道:“是與奴婢一齊入宮的同鄉,自然牢靠。”
弄月點點頭,不再說話。卻聽梨落問:“今日才人一早就出了門,也不叫奴婢跟著,可是有何事?”
弄月粲然一笑,連語氣也柔了幾分,“我跟尚美人晨起去收了露水,去蕙馥苑時,恰巧遇到官家過來吃早膳,便叫了我同桌共食。”
遂又將事情經過一一說了。
梨落一聽,歡喜不已,“哎呦”一聲,笑道:“那咱們得好好預備著,保不準官家這幾日就要臨幸才人。”
弄月臉上一紅,露出小女兒的羞澀姿態,“許你吉言,若真是如此,必好好賞你。”又見梨落臉上的潮紅還未褪去,後悔不已,關切道:“臉上還疼不疼?”
梨落笑笑,將帷帳垂下,拿出輕羅圓扇在一側輕輕左右搖擺,“早就不疼了,才人好些安寢罷。”
過了幾日,粹和館正式開館收養患疾宮人,各殿宮人若得閒空都要過去瞧一瞧,比過年過節還要歡欣鼓舞。莫蘭受訓不足半月,匆忙上值,還不能替人診斷,只做些伺候病人的粗使活計。
她正要去藥房取掌醫女尋的白朮,不想與她同為賤婢的金玉奴卻將她攔住,哀求道:“張醫女,我有個同鄉的娘子過來了,你若無事,能否幫我熬一下這包藥。”說著將手中用硬黃紙包的藥材遞予莫蘭,“掌醫女說午膳前要呈給她。”
莫蘭見她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樣,接過藥包,道:“你趕緊去吧,別讓人等急了。待我尋了白朮送去前院,就回來幫你煮藥。”
金玉奴喜笑顏開,千恩萬謝的去了。待與梨落見了,才問:“張醫女平時待我極好,為何讓我盯著她?今兒我讓她幫我煎藥,她一句為難的話也沒說,反叮囑我不要讓你久等。我可有言在先,害人的事,給我多少銀子也不會做。”頓了頓,又瞧著自己一身醫女宮衫,轉了個身,得意洋洋道:“我現在可是救死扶傷的醫女!”
梨落伸出食指戳在她額上,道:“得了得了,不過是個宮婢,有何可炫耀的。”又道:“那害人的事,我也不會去做,不過讓她熬個藥,哪裡就害她了,別瞎猜。讓你瞧著你就瞧著,等啥時候,我家娘娘得寵啦,自有你的好處。”
兩人嗦嗦叨叨說了許多體己話,待官家的御駕臨至館門口,兩人才各自散去。
因粹和館是趙禎下了御旨,親自促建而成,故時時放在心上。開館首日,帝后同臨館中視看,恰巧在御河邊撞見正在閒話賞荷的尚美人與張才人,就攜了她們一同前來。
眾人皆去前院中迎駕,唯莫蘭還呆在藥房中用小爐子細細熬藥。天氣極悶熱,她拿著小蒲扇守在爐旁輕輕扇火,熱得滿身大汗。直到有人經過藥房,見莫蘭呆在裡面,便朝屋裡喊了一聲,“張醫女,你怎麼還未到前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