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巨山從寺中偷了幾兩銀子,下山去舍衛城中伺機買玉。他哪裡知道,神仙所用的神品玉石本就十分昂貴,且已是有價無市,買得多而賣的卻少。
而若要交易,也往往需要透過與神界有交情的大錢莊或是煉玉堂等有信譽的地方。這尋常大街上,又如何買得到?
其實,大多神品玉石和玉礦都已集中在婆羅門、佛門、拜火教、道門各派手中,就算你有百兩黃金也未必能夠買到一斤,只因玉石不似其它,買得越多,價錢反倒越貴。
巨山自然一無所獲,頹然遊蕩到河邊碼頭附近,見一中土打扮的老僧,暈倒在路旁。他僧衣雖然打了幾個補丁,但洗得一塵不染,身上棲著一隻碩大的飛蚊。
巨山忍不住一巴掌拍下,那飛蚊極為敏捷,竟然逃脫了。飛走時,彷彿有個細微的“嗡嗡”聲音說:我沒吸血啊……他是餓的!
巨山心中雖有些詫異:這年頭蚊子難道也能成精,難道老和尚真是餓的?他忙不迭的去買了些羊奶和薄餅,扶老僧起來吃了。
老僧這才緩過勁來,向巨山合什道謝,說起自己法名法先,年逾七旬,已在天竺諸國佛地遊學十三載,急欲回鄉弘 法,苦於沒有足夠的盤纏,已在碼頭附近流落數日。
巨山又聽法先說到中土倒有些美玉流通之處,若是有錢便能在煉玉堂和無憂錢莊買到神品玉石。而回中土之路有兩條:一條是陸路,路程雖近,但先要翻過大雪山。
那大雪山連綿數千裡,是大荒第一高峻的群山,陡峭苦寒,翻越時往往九死一生。
後面更有千里大漠,數百里無人煙,野獸、妖魔、劫匪之類更不必說了,如今他非是畏難,只是老邁身軀又怎麼禁得住萬里風雪和千里戈壁……
而另一條是海路,更不知幾萬里路,海浪無情,海妖難測,不過好在全靠海船,能讓他節省力氣。
於是,他只得每日守在碼頭,伺機乘船回去,不料盤纏用盡,便餓暈在路邊。
巨山聽了不禁暗暗心動。
那日回去,他去求提婆師兄再給他些銀子,讓他去中土為師父找玉,好讓師父恢復往日生機和神采。
提婆告訴他中土相隔數萬裡之遙,大雪山橫亙其間,千百年來,路上不知有多少高僧和商賈,留下白骨成堆,單憑一些少年意氣,便想成此偉業,豈非兒戲?
不如留下那些銀子給師父買藥。
當夜,巨山輾轉反側,無法入睡,想到師父當年何等英姿勃發,雪山上下奔行如風,講經說法可以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如今老來便如猛虎拔牙,雄獅入籠,手下數百弟子,竟然無玉可用,還要受這般委屈。
子時(注:晚上十一點到凌晨一點)過了,又到丑時(注:凌晨一點至三點)。僧房裡,四面鼾聲此起彼伏,巨山心中卻是煎熬難耐。
他起身穿衣,悄然出房。其時月上中宵,寒氣入骨,巨山心中久久無法平復,那願念便如海浪在胸中激盪:
師父待我便如慈父,我如此畏難,為何不能為他做件事情?中土人言:父慈子孝。他雖是師父,於我便如慈父,一直愛我憐我護我。
如神醫耆婆所言,我本來活不過十歲,若非師父嘔盡心血四處尋醫問藥,終於有了岡仁波欽的奇遇,解了寒咳絕症,撿了這條性命。
從前我弱如雞仔,無所作為,如今我已身強力壯,卻……只能在此長吁短嘆?無法為師父分憂?
他為了我神仙都不做了,我卻為他做了什麼?
一念及此,他心中一陣發狠,忽然一躍而起,悄悄潛入前殿,將那功德箱小心舉過頭頂,裡面銀錢發出些細碎之聲,驚起幾隻寒鴉。
巨山將箱子頂在頭頂(注:這是天竺人,人人都會的日常絕學——頂盆功。任你是什麼東西,只要放在頭上,便是怎麼也不會落下了),逾牆而去。
他將功德箱中銀錢財物全都取出,一路尋到法先住的破廟。那房頂破了,燭臺裡的燈油也幹了,正好一束月光從破洞處灑落,法先正裹著一床破爛被子,哆嗦著低聲頌讀著《長阿含經》。
周圍整齊的擺放了四大箱經書,清輝直瀉在老和尚的頭頂,見到這虔誠肅穆的景象,巨山不由得心生敬意,只覺得他比許多師兄和廟中的泥佛,還要莊重虔誠,讓人欽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