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這條裙子,怕就抵普通人家一年的嚼用了。
慧能心下不免咋舌,又有許多豔羨。
這位郭夫人,在她們皇覺寺裡,那可真是響噹噹的人物。
聽掌院說,郭夫人孃家姓韓,乃是山東首富,闊綽得不得了。十年前,就因為郭夫人向孃家侄女兒抱怨說吃不慣寺裡飯食,住得也不甚舒服,那韓家掌家大姑娘當下就送了五千兩銀子進寺,又薦來一個擅做精食的廚娘。
有了這大注銀子進項,那住持大師再是個清心寡慾的,也得漏出點兒紅塵之心來。
於是,一手拿錢、一手辦事兒。
先是給郭夫人換至如今這院子,獨門獨戶的,清靜不提,且院子裡一應也皆是全的,還另設了一間小灶房。
再一個,打水劈柴的差事亦也免了,郭夫人“先天弱症,寒熱皆忌”,皇覺寺“慈悲為懷”,自不好做出那等“有傷天和”之事。
至於這“天和”到底是黃是白,那就真只有天知道了。
從那以後,郭夫人便單獨開火、獨居一院,鎮日悠悠閒閒地,過得極自在。
那韓家也極乖覺,自那以後,年年都不短了往寺裡送錢,少則一兩千、多則七八千,將上下人等喂得足足的,那郭夫人更成了香餑餑,走到哪裡都有人巴結,還不定能巴結得上。
除此外,每逢年節,東宮亦常給郭夫人賞東西,光是那頭一等的檀香便價值千金,可見其人雖不在,寵愛卻不曾衰。
而自六年前蕭太后薨逝,那幾個曾經得罪過郭夫人的僧侶,不是被罰去後山挑水,便是去淨房掃地,住持和掌院愈加小心謹慎,敬著這郭夫人比敬佛祖還誠。
有了這三重因由,寺中凡得郭夫人照應者,那日子也是水漲船高。
慧能便是少數幾個幸運兒中的一個。
因她生得也算乾淨,行動也規矩,最重要的是年歲小,今年也才十一,兩年前,郭夫人便指明由她並另兩個小尼專管往裡傳話。
不過,那兩個小尼皆不及慧能伶俐,每每由她拔得頭籌,今日亦如是。
而自領了這差事,慧能便覺著,這郭夫人一身的氣派,委實了不得。
當然了,這皇覺寺裡氣派大的主兒,自來頗多。
只是,那些老妃子、老宮嬪再有氣派,也總有點陰森森地,說句大不敬的話,委實是像鬼多過像人。
可這位從前的郭孺子卻不一樣。
只要她往那兒一站,慧能便兩腿發軟,腰也會不自覺地朝下彎,往常的聰明伶俐更只剩下三分。
打出生起,慧能就呆在寺裡,見過太多曾經的風雲人物,卻從沒有一個人能像郭夫人那般,讓她如此膽怯,卻又莫名想要親近。
“夫人,您瞧……是不是去見一見?”陸朝香輕細的語聲響起,慧能醒過神來,忙垂首站著,再不敢胡思亂想。
郭婉此時已擱下螺黛,正將翹著指尖兒將膏脂點唇,手上動作不停,語聲卻是淡淡:“下著雨呢,天氣也冷,我委實懶怠動。”
言下之意,誰也不見。
陸朝香登時有些發急,又不敢深勸,只得陪著小心道:“夫人身嬌體貴,自是經不得這些的。只從四月至今,殿……都來了兩回了,今兒又還下著雨。夫人不也說了‘外頭冷’?可殿……還是來了,足見一片赤誠,夫人又何苦還為著上回那件小事兒置氣到如今呢?”
見她急得額角冒汗,郭婉便擱下盛膏脂的玉盒兒,從鏡子裡掃她,目中漾著一點笑:“我都不急,你急什麼?要不……你替我去見一見?”
陸朝香當下面色大變,忙低頭:“奴婢不敢。”
“哦,是麼?”郭婉面無異色,攬鏡自顧,似觀妝容,接下來的話頭亦再不提這茬:“慧能,你就回說天氣太冷,我又病了,請他下回再來吧。”
“哎喲我的夫人,好歹您也定個日子下來啊,也免得人又空跑一趟。”慧能尚未答言,陸朝香到底忍不住,又勸了一句。
郭婉不語。
見她不像惱了的樣子,陸朝香多了幾分膽氣,覷著她的面色陪笑:“到底也是今兒冒雨跑了一趟,若是空口白話地,卻也不像。夫人看,要不要送點兒東西過去,也是一片心意?”
郭婉對著鏡子蹙眉,旋即又笑。
描得長長的一雙翠眉,輕顰淺笑間,恰是遠山如黛,攏住春水般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