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道孤俯身揀起一塊石子,遞給於瞻:“拿去。”
於瞻一愣,慢慢伸手,接過石子,不明其意。
“我予,你接。可有我予,你接不到的時候?”
“這個……沒有吧,太簡單了。”
“範閉論道的文字,人人都能理解嗎?”
“要看悟性高低,寇師兄覺得我等悟性低,還有比我們更低的人……”
“然則範閉的文字不如這塊石頭,石頭人人可接,文字卻非人人可受。”
安重遷忍不住插口道:“這人若是瞎子,看不到石頭,若是沒手,接不了石頭呢?”
“嘿。”寇道孤拒絕回答如此淺顯的問題。
於瞻替他回道:“安師兄想偏了,寇師兄之意是說石塊為實,文字為虛,與眼、手無關。”
於瞻翻手扔掉石塊。
“無關就別亂打比方。”安重遷嘀咕道。
於瞻繼續道:“文字為餌,大道為魚,縱然說得天花亂墜,寫得驚神泣鬼,都只是用來釣魚,拘泥於文字,便是拘泥於小餌而忘大魚。”
寇道孤微微點頭,隨即又搖頭,“你在範閉門下待得太久,偶有小悟,終難大悟。”
於瞻以性子剛烈知名,這時卻一點脾氣沒有,乖乖地拱手退後。
一名老先生看不下去,開口道:“再怎麼著,釣魚總得用餌,恰恰說明文字不可廢。”
寇道孤冷笑,“文字當然不可廢,沒有文字,爾等終生昏憒,連小悟也沒有了。範閉晚年之疑惑,正在於此,他教你們小悟,得心應手,自己想要大悟,不得其法。”
寇道孤三十幾歲,看容貌更顯年輕,老先生被稱為“爾等”,面子上有些掛不住,“說得好聽,你所謂的大道、大疑、大悟究竟是什麼?說出來聽聽,也讓大家參詳參詳。”
寇道孤又扭過臉去,拒絕回答。
嚴微從樹下走來,說道:“沈先生還沒明白?當以道悟道,不可以文悟道,沈先生希望‘說出來’,已落下乘,徐公子口稱‘不知道’,反而已窺門徑。”
沈先生也冷笑一聲,威力卻小了許多,更像是虛張聲勢的退兵,而不是兵鋒直指的進攻,“按他的比方,是要以魚釣魚了?”
“文字尚有盡頭,比方更是一時之便,不可窮究,需適可而止。”嚴微回道。
沈先生大笑幾聲,轉向同伴,“寇先生的意思是:他明白,別人都不明白,你若問了,就是沒資格明白,想要跟他一樣明白,就得跟他一樣故弄玄虛。怪不得範先生不願認他這個徒弟,一個務實,一個務虛,背道而馳。”
只有兩個人敷衍地表示贊同,其他人都在思考,未必完全認同寇道孤的說法,心中多少有些想法。
另一頭,張釋虞的任務比較簡單,也不必講什麼大道理,他甚至不用特意準備,因此十分輕鬆。
在徐礎居處的門口,張釋虞停下,驚訝看到妹妹張釋清帶著一群女子大步走來。
“你來幹嘛?你不是不想見他嗎?”
張釋清和她的十餘名同伴,已徹底被馮菊娘征服。
論辯之術,馮菊娘只學了不到一個月,用來解悶而已,她一名無依無靠的弱女子,周旋於降世軍諸頭目及其妻子中間,名聲雖差,卻一直活得很好,而且能得牛天女的歡心,靠的可不是尖酸刻薄,而是會討好人,不管對方是男是女,都能討好。
論辯以立威,討好以得人,馮菊娘很自然地將這兩招合為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