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太醫這話更叫杜某摸不著頭腦了。”
藺太醫又嘆了口氣,一揮手,他身後那小藥童抱著一個襁褓走了過來,躬身小心翼翼地將襁褓放在杜文浩身邊的茶几上。
杜文浩俯身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只見襁褓裡的,正是蒲家少奶奶日前產下的那個女嬰,只不過,這孩子比數天前還要不成人形了,兩隻小手不停抽搐,滿是皺紋的臉因為痛苦而怪異地扭曲著,咧著沒牙的小嘴大哭,可哭聲孱弱如將死的小貓仔。
杜文浩道:“藺太醫這是什麼意思?”
藺太醫拱手道:“這孩子命不久矣,求杜先生救他一救。”
杜文浩奇道:“藺太醫乃是當世名醫,太醫院太醫,醫術四海聞名,何不親自救他,為何要捨近求遠?”
藺太醫沒有回答,轉頭示意那兩個挑夫和抱襁褓的藥童出去,把門掩上,這才搖搖頭,低聲道:“所謂‘醫不自治’,醫者是不能替自己或者自己人瞧病的。”
杜文浩更加驚奇:“你是說,你與這孩子有親屬關係??”
藺太醫苦笑:“正是!唉!孽障!一切都是孽障!”
“這孩子不是蒲良辰家的孫女嗎?怎麼與太醫你搭上干係了?”
“說來話長,老朽與蒲家老太是師兄妹,我兩情投意合。可是,某日,我醉酒亂性,強與師妹私通,被我師父重重責罰,趕出了師門。臨走之前,我和師妹說好了等我站穩腳跟就回來娶她,沒想到一年後我回來才得知,她已經嫁了富商蒲家。我很氣憤,想法子約了她私下見面質問她,她說父母做生意欠了蒲家不少錢還不了,蒲家兒子看上了她,與她父母商量用她抵債,父母沒辦法就把她嫁到了蒲家……”
杜文浩心裡嘀咕,原來黃世仁逼楊白勞以喜兒抵債這樣的故事,早在宋朝就出現了,話又說回來,富人有錢,利用經濟優勢啥事都能幹,要人家女兒抵債,也不是什麼稀罕招數。
蒲太醫續道:“我怒急,要去找蒲家質問,被她拉住了。我平靜下來也覺得太過魯莽,自己什麼都不是,找人家質問什麼啊?我當時發誓要報仇,苦讀醫術,終有所成,可是,二十多年過去了,我也早已成家,報仇之心早就煙消雲散了,所以也沒去找蒲家尋仇。一年前,我治癒的一個名叫蒲良辰的重病病人設家宴酬謝我,想不到,我在他家竟然見到了我師妹!原來這病人竟然就是強迫娶了我師妹的蒲家大兒子!”
杜文浩笑了笑:“真是冤家路窄啊!”
“是啊!蒲良辰並不知道我與師妹的事情,他視我為救命恩人,我這時早已無心報仇了,卻也不想見他們,所以他三分五次宴請我都推辭了。前些天,他兒媳婦難產,重金請我診病,我診察之後,意外發現產婦腹內胎兒有屍注之病!一旦產下,自身痛苦異常,卻又不知病之所在,或寒或熱,彌引歲月,活不過週歲便會死去,而且,死後還會將病注易傍人!實則禍害也!我沉思良久,斷然決定不讓她把這妖孽產下,這種病又不能跟他們直說,所以騙他們說胎死腹中了,必須服藥將死胎產下。所以開了打胎藥給他們。”
杜文浩恍然,想不到原來其中還有這樣的內幕,當時他就很奇怪,產婦腹中胎兒是否死亡,這一點連初學醫術不久的龐雨琴都能診察出來,而藺遠乃是堂堂太醫,如何會診察不出,還斷言為死胎呢,卻原來是藺遠認定胎兒患了屍注之病,不能產下害己害人,所以騙他們是死胎,要把孩子打下來。
屍注是《諸病源候論》記載的一種很詭異的絕症。得這種病很痛苦,人如行屍一般,醫藥罔效,活不多久就會死。而且死後還會把病傳染他人。杜文浩自然不會相信有這樣的疾病的了。不過也不反駁,也不追問,耐心聽他往下敘說。
藺遠接著道:“蒲良辰對我的醫術深信不疑,師妹雖然不相信我的結論,但卻不阻止我的決定,於是給孩子服了藥。奇怪的是,孩子竟然打不下來,也沒死,我後來才知道,是胎兒手指痙攣抓住了臍帶。我本想下方加大劑量,可想到產婦已經懷胎十月,即將臨盆,強行加大劑量打胎母親會有危險。無奈之下,我決定等孩子產下之後,再想法處理。沒想到,就在昨日,師妹突然派了兩個老媽子抱著個嬰兒送給我,並附了一封信,只寫了簡單幾個字:‘蒲嶺是你的兒子,這是你的孫女,你謀殺的是你自己的孫女’!”
杜文浩心頭一凜,這蒲老太原來知道這一切,卻坐視不理等著瞧熱鬧,心腸之狠毒無以復加了。古代人口就是勞動力就是戰鬥力,就是一個國家富強的基礎,都提倡多生早生的,沒有特別的必要,是禁止墮胎的,將胎兒也認為是有生命的人,胎兒在娘肚子裡就開始算年齡,生下來就算一歲。所以,藺遠下方打胎,在古人眼中那就是殺人,而殺害的是自己的親孫女。這給藺遠的打擊簡直是不可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