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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牆 (1 / 4)

四周籠罩著黯淡,白晃晃讓人眩暈的燈光在掙扎般地搖擺,如同絞刑架下的軀體。穿軍裝的看守們把我們一個個領上去,再過不久他們將化身為行刑隊。顧霏霏頭上是頂碩大的黑色軍帽,金色的鷹徽閃著刺眼的光。她的手臂上戴著紅色的袖標,是一排交叉的長槍,和那些更為讓人熟悉的**萬字標誌一樣透露出來自深淵的寒意。

走啊!李百川用槍托惡狠狠地把我們推到了顧霏霏面前。手銬互相碰撞,發出細微的叮叮咚咚,與沉悶的腳步聲形成了詭異的合奏。她手裡拿著一根沒有點燃的煙,背光的影子從上到下打量了我們一番,***軍帽下閃爍的目光也將我們掃射了一遍,像一把尖利的刀。

“叫什麼名字?”她把煙指向了葉芮陽,一股威嚴到不容置疑的聲音。

“索勒(Sol)。”[1]

“參加過國際縱隊嗎?”

葉芮陽沒吭聲。

“說話!”她把菸頭戳到了葉芮陽的臉上。沒有燃燒的火光燙到了他。葉芮陽回答了,他沒有否認,說已經搜出證件了。

“小孩,你叫什麼?”顧霏霏走到了米樂旁邊,用一根手指點著他的下巴。

“拉米爾(Ra)。”[2]

她放下手指,正準備走到我這邊,米樂猛地轉向她,像是努力去抓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衝她喊,說他是被冤枉的,他哥哥才是反抗者。哥哥跑了,而他沒參加過任何黨派,從來不懂政治,不能因為哥哥的事處罰他。米樂幾乎帶著哭腔,說著說著無力地蹲下,像只受驚的小動物,眼看著就要跪在地上求她了。顧霏霏頭也不回,她的命令從胳膊上猩紅的長槍袖標上傳來,把這個小鬼押下去。話音剛落,李百川和他的同夥們幽靈般從陰影中浮出來,把米樂連帶著葉芮陽一起抓到了另一側的黑暗裡。

就剩我和顧霏霏了。

“你叫科雷亞(Correa)。”[3]

“是的。”

我聲音似乎比她更沒有溫度。

“你們領導的兒子列儂躲在哪?”[4]

“不知道。”

“7號到25號,他都躲在你家裡。”

“沒有的事。”真沒有。

她厭煩地擺擺手,***分子沉默的幽靈扛著槍把我也揪進了陰影裡。審訊室裡唯一的光下,顧霏霏的煙仍在看不見地燃燒,她乾咳兩聲,用喉嚨吐出一顆不存在的痰,隨即用皮靴踩了踩黑暗的大地。

“這是訊問嗎?”葉芮陽在我看不清的地方問看守。

“這是審判。”[5]

“你們……想把我們怎麼樣?”米樂的聲音戰慄在不遠的地方。

“判決在牢房裡宣佈。”[6]

隨即是短暫到長久的靜默。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我們被推擠到光下。那裡有一條冰冷的長椅,我們坐下了,我在中間。手銬的鎖鏈終於消停了一點。椅子和燈的後面是一堵長長的磚牆。

“我們完了。”葉芮陽似乎沒有太恐懼,而米樂在發抖並試圖靠近我。

“沒錯。你別怕,他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我用銬在一起的兩隻手拍了拍米樂的肩膀。他像落水的人找到了一塊浮木,把我的胳膊奪過去,痙攣似的扯著它們,想讓自己浮上去。我不得不用力從他那裡抽離。

“拉米爾什麼都沒做過,就是有個當戰士的哥哥,僅此而已。”葉芮陽說。

米樂把腦袋靠在我腰上,繼續顫抖。我的餘光瞥到他,他正直勾勾盯著前方,根本沒聽我們說話。

“不一定是槍斃呢。在薩拉戈薩,他們叫犯人躺到地上,用卡車碾過去,為了省子彈。”

“這可不省汽油。”我說。米樂抖得更厲害了,葉芮陽這話真讓我討厭。“夠了,別講了。”

“不僅省子彈,還能讓犯人死得更慢,更痛苦。”他越說越來勁了,翹起二郎腿,彷彿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或者說很期待這樣完蛋,這種死法在他嘴裡成了男子漢最該去嘗試的,“他們把碾過的犯人丟在公路上暴曬,肺都壓爛了,人還死不掉,又發不出聲,就低低地叫喚,一連叫一個下午才斷氣。”

米樂把自己的腿挪到了長椅上,縮成一團,宛如刺被剃光了的刺蝟。

“那說明***快輸了,子彈都要用光了。”我覺得我是在安慰自己,米樂弄得我也開始發抖了,“他們不會在這裡玩這套的吧。”

又沒人說話了。慘白的光曝在我們仨的臉上,這些面孔肯定是失去血色的,宛如飛蛾疲乏的翅膀。灰塵在我們的眼前飄浮,這是此刻唯一活動的東西,它們都是死的。

“我怎麼在哆嗦,這鬼地方太冷了。”

說完,葉芮陽戴著手銬做起廣播體操。扭動身體,每個部位都抖了起來,他盡力想讓自己暖和一些。先是拉伸,接著是原地小步跑和跳躍,又帶起一團團煩悶的灰塵。他的臉稍稍紅了一點,但停下來時喘個不止。一屁股癱到了地上。

沒人說話。葉芮陽喘氣,米樂發抖,我呆呆地目視黑暗,有萬千雙眼睛在凝視我們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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