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風在疾馳的摩托車上穿行得格外劇烈。好在我沒那麼怕冷,還覺得挺刺激呢。或許是我天生體溫就比較高吧,臉和手永遠都是暖暖和和的,難怪運動時那麼容易出汗。弦弦倒是與我完全相反,無論什麼季節雙手都涼涼的,每個冬天總恨不得把自己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一出門也是習慣性地躲在我身後。
被班主任帶著“飆車”是從未有過的體驗。一路上沒什麼車,空蕩蕩的街道上,引擎的轟鳴和駛過減速帶的碰撞給我一種興奮感,而流動的風撫過面部輪廓帶來的則是近似於飛翔的暢快與輕盈。把這股氣流灌進嗓子裡的快感近似於夏天大口大口地喝冰可樂,同時任由空調和風扇不急不慢地吹。
“佩韋,你感覺最近作業的壓力大嗎?”或許是我光顧著享受吹拂的風了,有很長一段時間一言不發,老班忽而問起了話。
“啊,老師,你不用擔心。我今天晚上回去以後一定能把作業寫完的。來得及。”我清了清嗓子,很認真地回答他。
“你別這麼緊張嘛。”我在風裡聽見了他的笑聲,“就是想了解一下你晚自習的時間夠不夠用。”
“我覺得還好吧?”腦袋一歪,大大的摩托車頭盔也跟著向右傾斜了一下,讓我感到了它的存在,“我寫得還是挺快的,每天還能多出二十分鐘來。有時候看看錯題,要不就是看會書。”
“你還真挺喜歡讀書,最近在看什麼書呢?”
“《水滸傳》,黃老師佈置的,說是初中生必讀書目,考試要考的。”
“看得下去嗎?男生應該還好吧?”
“嗯,我還挺喜歡的,尤其喜歡宋江請戴宗和李逵吃飯的那一段,看著看著就餓了呢。”
“剛剛在食堂吃飽了嗎?”
“當然。謝謝老師,我還是第一次去教工食堂吃呢。菜真不錯。”
“等你以後大學畢業了,想當老師的話,可以考慮回母校哦。不僅是教工食堂好,在講臺上教自己的學弟學妹肯定很有意思。”
我沒想過自己以後要幹什麼。當老師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有寒暑假呢,我也挺喜歡和比自己小一點的孩子相處的。不過我這人脾氣不好,性格又太軟。說不定會欺負學生,回頭又被不聽話的學生欺負。但要真能在一中當老師也挺好,畢竟我就是一中的學生,是葉芮陽說的那種“根正苗紅”、“血統純正”、“有一中DNA”的人。是不是我應該對老師說一句,“好呀,一日一中人一生一中人,以後我要當老師的話只會當母校的老師,你絕對不會看到我站在北川中學的講臺上,或者拿著理工附中發的工資的”。
我胡思亂想著,彷彿自己是個跟俱樂部高層與球迷拼命表忠心的球員,結果就在車後座上捂著嘴笑了起來,樣子一定特別傻,還好老班在開車,不可能回頭看我。
“你在課外還看什麼書呢?我家孩子過幾年也上初中了,想請你們這些做師兄的推薦一下。”他果然沒發現我的異常。
“我最近在看巴爾扎克。主要是他寫的東西我能看懂吧,而且也挺深刻的。我姐姐總給我推薦書,但她推薦的我都讀不下去。什麼《百年孤獨》、《局外人》、《鼠疫》,讀不太懂。”[1]
“親姐姐嗎?她是大學生?”
“啊,是我的表姐。她在十四班呢,和我一個年級。”
“那可真了不起,要是這幾本書都讀過的話。《百年孤獨》我家也有,我總是突破不了第二章,人名太難記了。”我咧著嘴,他的背影無奈地聳聳肩。原來老師也沒比我強到哪去呀。不過我們老班畢竟是教數學的嘛。
“我姐姐太優秀了。我比她差遠了。”說這話時倒沒有多沮喪。這早就是我接受的事實了,而且從來沒因為這事不開心過。我對她心服口服。
“其實你也不錯,學習用功,踢球很好,老師同學都挺喜歡你……”我就知道他會這麼說,然後又是一堆鼓勵我的話。可我從沒想過要把姐姐當做一個趕超的目標。
講著講著,他突然想起什麼,就差一拍腦門了:“對了,我忘了帶個果籃的,學校門口就有個水果店。算了,在路上找吧。”
“老師,我室友昨天查了查資料,說得結石的人有些水果是不能吃的。所以沒有提前買也好吧?買錯了就麻煩了。”
“啊,是二班的那個小傢伙吧?哪些不能吃?”
“我忘了。”不好意思地笑了,要不是在車上有點害怕,我估計是理直氣壯地雙手一攤。
“你這小子。”他一定也笑了,說等待會到了店裡用手機查一查吧。
“劉老師,你喜歡吃什麼水果呀?”我向來不是一個很健談的人,跟大人在一起時尤其如此。我們的班主任平時是個挺嚴肅的人,雖然偶爾會露出一星半點的幽默。他不像老黃那樣平易近人,我先前也幾乎沒跟他聊過。但是今天,在趕往濤濤家的摩托車上,看著冬夜裡閃爍的路燈,聽著風和車編制的旋律,我倒真有點想多和裹在厚厚衣服裡的他說說話了。
也許明天再遇到,我就沒這麼想跟他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