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敬經過了最初的尷尬之後,也意識到了自己剛才那道軍令的不合理之處,馬上又將注意力投在了城牆內側堆積如小山一般的木料石塊,這些都是應付守城之物,他上前去打量了一圈,心中卻有些打鼓。
靠這些木料石塊能守得多久呢?鄭敬又扭頭看了看面色灰敗的封常清,以及他身邊那些隨從,不禁又多了幾分信心。這些人能在短時間內,將范陽城內原本將近一盤散沙的軍心收拾的服服帖帖,其能力還是可見一斑的。
“擊鼓!”
裘柏忽然高喝了一聲,將鄭敬嚇了一跳,他現在的身份是監國衛率長史,又被史朝清委以重任,自然“有權”指揮城上各部守軍作戰。鄭敬咂了咂嘴,忽然發現自己的位置很尷尬,無論在能力或是膽識上都不如這些人,與其爭著表現而丟醜,不如老老實實的縮在後面,等著現成的勝利就是。
城牆上戰鼓隆隆錘響,城下的戰兵作為填命的肉牆不被報以多大希望,雖然初接戰時,有大批人四散奔逃,但留下來的一小部分還是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戰鬥力。
這一點,就連封常清都有些吃驚,看來幽燕之兵的強悍,真乃是冠絕天下的啊。他在暗暗的想著:如果當初鎮守洛陽時,他所率領的兵馬能有這種水準,怕也不會敗的那麼慘。
城牆上的戰鼓聲又進一步的激發了城下戰兵的戰鬥意志,抵抗開始變得激烈而又悲壯。一批批無路可逃的戰兵不是力戰而死就是被逼向身後的壕溝,縱身而下。
攻城的史朝義部叛軍採取了分段進攻的方式,只在關鍵處突進到乾涸的護城河邊,傾倒土石以將護城河干涸後形成的壕溝填平。與此同時,大量的攻城器械被推進到了護城河邊緣,這其中就包括床弩,床弩的箭矢足有成人手臂粗細,長丈餘,用絞車繃緊弓弦後,射出去便直直的沒入夯土城牆牆壁之上。
如此,一支又一支的床弩箭矢插在了范陽城的夯土城牆之上,這個時代的城牆清一色均以夯土築就,築成後牆體堅硬堪比鐵石,但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怕水,一旦被雨水或是河水浸泡,時日一長就會有坍塌的危險。
這一點,稍有點打仗常識的人都知道,眼看著腳下城牆被床弩箭矢釘的刺蝟一般,心裡便大是不解。今年眼看著是大旱之年,到現在居然也沒有一場雨。又指望什麼來水淹城牆呢?
如果連降暴雨,再加上水泡,深深沒入城牆的床弩箭矢就會將水引入牆體內部,加速城牆的坍塌過程。然則,現在連一滴雨水都沒有,就算將牆體插滿了箭矢,也不會對范陽城牆造成多少影響,充其量是難看了一點,看著有些可怖而已。
看來史朝義的叛軍每每攻城都會按照一定的套路行事,鄭敬雖然只是鎮軍的鎮將,但也多少了解一些精銳戰兵的作戰方式。
“護城河被填平以後,攻城戰就會正式開始,傳令各部隨時做好準備!”
裘柏沉聲傳令,別看他在河東神武軍中只是個小小的司馬,卻從天寶十五年開始就參加了大大小小部下五十次的防守戰。因為河東神武軍向來以守城為主,所以防守而言,他的經驗也豐富至極。
派往各段城牆瞭解情況的軍卒也陸續返回,其中面對攻城壓力最大的方向位於城北。一行人便離開了西段城牆,而趕去了北段城牆。剛剛轉到了城牆北段,便能聽到異常激烈的呼和吶喊之聲,顯然這裡的戰鬥要激烈的多。
攻城戰時,雖然攻方在擁有優勢兵力的情況下會發動全面攻城,但還是會挑幾段城牆作為重點攻擊的位置。很顯然,北段的城牆就被史朝義部叛軍選做了重點進攻的位置。
鄭敬向城外忘了一眼,差點被嚇的靈魂出竅,原來一整段的護城河居然都已經被填平了。大量的攻城器械竟有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架勢,不少雲梯甚至已經靠上了范陽城牆。
攻城的史思明部叛軍有節奏的喊著號子,像潮水般,一浪猛過一浪,湧向了范陽城牆。
鄭敬不過是個小小的鎮將,何曾見過這等駭人的場面,不免有些驚慌失措,失聲道:
“這,這可如何是好?”
裘柏卻依舊是一副平靜的面孔,這些年他見過的駭人場面已經數不過來,河北叛軍攻城的套路也早就諳熟於心,這些大型攻城器械看著多如牛毛,但這只是攻城戰的開始,想要攻下城高池深的堅城,沒有十天半月,甚至三兩個月,是不可能的。除非,想到這裡,他看了看身旁臉色灰敗的封常清,他實在想不明白,當年的洛陽城為何會在短短的幾天內就失陷了,洛陽作為大唐東都,其城牆甚至比長安還要高還要堅固,城內含嘉倉所儲存的糧食足夠滿城軍民吃用十幾年,就算守城的兵馬是臨時拼湊起來的烏合之眾,也不至於在短短几天內就失陷了吧?
不過,那些都已經成為前事,現在關鍵在於范陽絕對不能在短短几天內,或是十幾天內失陷。裘柏暗暗想著,他要將范陽當做一顆釘子,狠狠的釘在河北,將河北諸路叛軍牢牢的吸引在城下,將這些虎狼之師徹底折磨成疲敝之師,到那時神武軍大軍開到,就可以從容的摘果子了。
念及種種,裘柏的臉上竟閃過一絲異樣的笑容,但這一絲一閃即逝的笑容還是被鄭敬發現了。鄭敬不免暗暗嘀咕,這個裘柏究竟在想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