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敬雖然跟在裘柏的身後表現並不懦弱,但整張臉都已經被嚇得慘白慘白,然則領先其半頭的裘柏卻對此習以為常,他在河東打過的守城之戰不計其數,就算被胡兵叛軍破門衝進城去的情況也不罕見,但一樣是堅持了下來。
正因為此,裘柏的這份鎮定絕不是裝出來的,他身邊有百餘封常清部勁卒,以這些人作為中堅,可謂是無往不利,無往而不破。不消一刻鐘光景,登上城牆的史朝義叛軍盡數被斬殺於牆邊。
看著滿地的屍體與匯聚成河的汙血,鄭敬咂了咂嘴,只覺得嗓子冒火一般,竟久久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這,這……”
他只覺得眼前所有的一切,百年如做夢一樣,剛剛他的心已經懸到了嗓子眼,幾乎一張嘴就能吐出來。
裘柏在叛軍死屍左近檢視了一番,暗道:叛軍這次強攻所用之兵幾乎清一色的都是叛軍精銳,再不是那些用作填命的烏合之眾,看來他們發動最後攻擊的日子不遠了。有此發現,裘柏才越發的心急,盧節度和杜撫君在幹什麼,一連過去了半個月,為什麼還不趕緊發兵河北呢?難道當真要看著這大好機會錯過嗎?
當然,這只是他內心中所想,就算對封常清與何敞都不會輕易的吐露一個字,更別提身旁這個鼠首兩端的鄭敬了 。
“放心。今日只是讓賊兵僥倖而已,只要將士們用命,擊退反賊,一旦陛下大軍回援,勝利就在眼前了!”
裘柏高聲的喊著話,這“陛下”二字果然讓人精神一震,城上的軍卒將校剛剛擊退了強攻的史朝義叛軍,頓時紛紛高呼附和:
“陛下歸來,戰無不勝!”
一時間,士氣竟不降反升了。
鄭敬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卻不想將手上的血汙抹了滿臉,恰似剛剛從死人堆裡爬出來一般。
“嘿!陛下若在,看俺這等神勇,還不當場封個將軍了……”
他馬上又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所謂“大燕天子”在唐朝而言不過是個僭越的叛將,自己如此說話實在不妥。不過,他見裘柏似乎並沒有注意剛剛的不妥之處,心下又鬆了一口氣,同時也暗暗的提醒追著機,從今往後一定要謹慎再謹慎才是。
忽然間,只聽得城下鼓聲再次大盛,這回就連裘柏都跟著吃了一驚。此時,何敞也帶著隨從於東段城牆趕了過來,只見他滿臉的肅容,便可知道他剛剛所來之處情形也好不了。
“裘長史,叛賊以精銳攻城了,今日不好過啊!”
何敞沒裘柏那麼多心思,當面便說出了自己的擔憂。這又將鄭敬嚇得一驚,忍不住向城外瞥去,果見城下齊整整的軍陣與以往不同了,不免心下恐懼。他 又看向裘柏,卻見這位長史君似乎並不覺得奇怪,好像早就知道了一般,他這才驚覺,裘柏一定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只是沒有當眾說出來而已。
裘柏見何敞如此惶急,便知道今日的情況不可等閒視之,此人是封常清的心腹部將,隨他封常清從西域到中原,再到塞北,前前後後打了將近二十年仗,能讓其如此失態的,怕是惡戰臨頭了。
何敞也意識到到了自己的失態,便將裘柏拉倒了一旁,面帶憂色的說道:
“叛軍今日四面強攻,僅何某所知,就已經有不下五處位置被強攻上了城牆。再不想想對策,恐怕軍心就要散了!”
“何長史以為,當如何處置?”
何敞狠狠一跺腳,長嘆一聲:
“封大夫若非病重,你我今日何至於首尾難顧啊!”
一聲抱怨,卻讓裘柏驚覺,何敞的方寸已經亂了,這亂不是因為史朝義叛軍以精銳主力全面攻城,實在因為封常清病重的緣故。想想也不奇怪,何敞追隨封常清近二十年,兩者之間早就超出了主將與部下的關係,如果不是因為封常清生命垂危,還有什麼能讓這沙場上出生入死近二十年的宿將慌了神呢?
念及此處,裘柏反而鎮定下來,他已經明白自己剛剛因為何敞的慌亂,過於悲觀的認為戰場形勢不利,而以常識經驗揣度,只要城內不亂,絕不會讓攻城賊兵輕易得手的,就算是史朝義的賊兵精銳也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