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軍大營裡表面上平靜的沒有一絲風,實則人人心中忐忑,就好像結凍的冰面下面充斥著險惡的亂流一般。嚴莊自始至終都端坐在軍帳內,任憑所有人勸說,都打定了主意堅守待援。
曳落河胡將一開始也還沉得住氣,但見軍心浮動,也覺得自己從來沒嘗過這種窩囊滋味,便決定帶著人出去痛痛快快的打一場,總這麼做縮頭烏龜也不是個事。
但嚴莊居然得知了此事,就在他即將召集人馬之時出面制止。
這胡將一開始對嚴莊還是很敬畏的,可現在見他只知道堅守不出,卻想不出解圍的辦法,心中也漸漸的失望了。
“除了出兵,難道還有更好的法子嗎》如果沒有,還請嚴相公不要攔著。”
此時,嚴莊竟也毫不退讓,竟伸手拉住了胡將的馬韁繩。
“你這莽漢,難道就不知道何為重,何為輕嗎?曳落河的臉面重要,難道這營中的百萬石軍糧就不重要?如此貿貿然出去,萬一中了神武軍的狡計,丟了這百萬石軍糧,你縱然有一百條,一千條命,就能賠得起給陛下嗎?”
此言一出,胡將猶豫了,他當然不怕詭計,但最起碼還有著對安氏父子的天然敬畏,覺得如果真的丟了一百萬石軍糧,不就證明曳落河的無能嗎?
嚴莊最擅長察言觀色,眼見胡將猶豫,便知道自己的話產生效果,趕緊趁熱打鐵。
“老夫的任務是平平安安迎回大行皇帝遺首,而將軍的指責就是保住這百萬石軍糧的平安。至於營外的唐兵,想要鬧就由他們鬧去,若進攻營寨,咱們不就正好以逸待勞了嗎?又何至於主動出去而放棄優勢呢?”
胡將覺得嚴莊的話十分在理,可又覺得哪裡不對勁,只是一時半會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還是爭辯道:
“唐兵在大營與洛陽城之間挖掘壕溝,以阻斷咱們與城內的聯絡,難道,難道就放任他們如此?”
嚴莊似乎早就有答案一般,脫口答道:
“將軍真是一葉障目,斷了聯絡就斷了聯絡,咱們有軍糧百萬,精兵兩萬,便是在這大營內堅守一年半載也綽綽有餘,怕從何來?倒是唐兵,面對硬骨頭包裹下的肥肉,吃不下,啃不動,那得有多難受?”
“相公所言,還真有道理……”
嚴莊鬆開手中的馬韁繩,哈哈大笑。
“將軍知道輕重就好,老夫這心裡的巨石也算安安穩穩的落地了!”
也許是他的動作太大了,也可能是戰馬性子烈,胡將的戰馬受驚一般抬起前蹄一陣嘶鳴。嚴莊猝不及防之下,被驚得摔倒在地。
胡將見狀也是下了一跳,趕緊下馬檢視嚴莊是否有大礙。
卻聽嚴莊哀嚎著:
“別,別動老夫,腿,腿可能斷了……哎呦……”
……
就在嚴莊意外短腿之際,神武軍楊行本正在軍營與壕溝間巡視,上萬民夫的動作極快,熱情也是滿滿高漲。但這還是化解不了他內心的擔憂,他們所面對的敵人既有城內的叛軍,也有軍營內的曳落河。現在雖然神武軍佔著優勢,並企圖憑藉先機將這一優勢放大,可優勢劣勢向來就是無常變化的。只要稍有不慎,就可能置神武軍於兩面受敵的尷尬境地。
“大郎的手段越來越穩,此次若大功告成,楊某必會向天子為你請功!”
秦琰一直跟在楊行本的身後,聽到他如此說,禁不住平白的吞嚥了下原本就沒有的口水,接著又苦笑道:
“楊將軍朕能說笑,秦大夫早就說過,俺們兄弟五個,五年內不得晉升將軍,就是連郎將也不行,這功請不請的,有甚用處了?”
楊行本折起馬鞭,指點著秦琰,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說你聰明吧,現在卻像腦子裡只有一根筋!秦大夫攔著你升遷,還攔得住旁人俱奏功嗎?”
秦琰苦著臉道:
“算了,算了,如果真要是這樣,秦大夫還不得將俺們幾個逐出家門?這功晚幾年領,也是等得起的!”
楊行本又是哈哈一笑,跟著便帶人趕往薛煥所部駐紮處。
薛煥在河東時就是極為強悍的角色,曾經只帶著兩千人就敢和史思明部的上萬人在大山裡周旋。
不過,南渡黃河以後,薛煥卻有點不適應了。洛陽雖然身處大山大河的環抱中,地形也是複雜的很。可與河東那種山地卻又是兩種型別,此地開闊處便極為開闊,只有河口山隘才具有險要形勝。
因此,薛煥心虛了不少,也正是因為此,他在這次大戰時,排兵佈陣也更為謹慎。
這一點,楊行本全都看在眼裡,比起秦琰那種恣意捭闔的野路子,薛煥的手段風格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出自世家子弟手筆。不過,排兵佈陣成於工整,也失於工整,比起秦琰所部,似乎也少了那麼點靈活。
但不管怎麼說,秦琰和薛煥兩部,各有優勢互補,又互為犄角,如果通力合作,說不定還能收到奇效呢!。
至於民營的差事,楊行本就根本不會擔心,神武軍民營有一條自上而下的體系,但凡是納入這個體系的個人,都會自發的顯現出積極性。別說耽誤工期,就算按計劃完工,那都是晚的。
走了一圈下來,整整用了將近一個時辰,各方面的佈置也都在心裡做到大致有數,如此心中的擔憂也少了不少。
可就在返回中軍大營的路上,楊行本忽然意識到,自己一直隱隱擔憂的原因出於何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