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云:
敕使南來坐畫船,袈裟猶帶御爐煙。無端撞著曹公相,二十皮鞭宿宿緣。
這四句詩乃是國朝永樂年間少師姚廣孝所作。這個少師乃是僧家出身,法名
道衍,本貫蘇州人氏。他雖是個出家人,廣有法術,兼習兵機,乃元朝劉秉忠之
流。太祖分封諸王,各選一高僧伴送之國。道衍私下對燕王說道:“殿下討得臣
去作伴,臣當送一頂白帽子與大王戴。”“白”字加在“王”字上,乃是個“皇”
字,他藏著啞謎,說輔佐他做皇帝的意思。燕王也有些曉得他不凡,果然面奏太
祖,討了他去。後來贊成靖難之功,出師勝敗,無不未卜先知。燕兵初來時,燕
王問道:“利鈍如何?”他說:“事畢竟成,不過廢得兩日工夫。”後來敗於東
昌,方曉得“兩日”是個“昌”字。他說道:“此後再無阻了。”果然屢戰屢勝,
燕王直正大位,改元永樂。道衍賜名廣孝,封至少師之職。雖然受了職銜,卻不
肯留髮還俗,仍舊光著個頭,穿著蟒龍玉帶,長安中出入。文武班中曉得是他佐
命功臣,誰不欽敬?
一日,成祖皇帝御筆親差他到南海普陀落伽山進香,少師隨坐了幾號大樣官
船,從長江中起行。不則數日,來到蘇州碼頭上,灣船在姑蘇館驛河下。蘇州是
他父母之邦,他有心要上岸觀看風俗,比舊同異如何。屏去從人,不要跟隨,獨
自一個。穿著直裰在身,只做野僧打扮,從胥門走進街市上來行走。正在看玩之
際,忽見喝道之聲遠遠而來。市上人雖不見十分驚惶,卻也各自走開在兩邊了讓
他。有的說是管糧曹官人來了。少師雖則步行,自然不放他在眼裡的,只在街上
搖擺不避。須臾之間,那個官人看看抬近,轎前皂快人等高聲喝罵道:“禿驢怎
不迴避!”少師只是微微冷笑。就有兩個應捕把他推來搶去。少師口裡只說得一
句道:“不得無禮,我怎麼該避你們的?”應捕見他不肯走開,道是衝了節,一
把拿住。只等轎到面前,應捕口稟道:“一個野僧衝道,拿了聽候發落。”轎上
那個官人問道:“你是那裡野和尚,這等倔強?”少師只不作聲。那個官人大怒,
喝教:“拿下打著!”眾人喏了一聲,如鷹拿燕雀,把少師按倒在地,打了二十
板。少師再不分辨,竟自忍受了。才打得完,只見府裡一個承差同一個船上人,
飛也似跑來道:“那裡不尋得少師爺到,卻在這裡!”眾人驚道:“誰是少師爺?”
承差道:“適才司道府縣各爺,多到欽差少師姚老爺船上迎接,說著了小服,從
胥門進來了,故此同他船上水手急急趕來。各位爺多在後面來了,你們何得在此
無理?”眾人見說,大驚失色,一鬨而散,連抬那官人的轎伕,把個官來撇在地
上了,丟下轎子,恨不爺孃多生兩隻腳,盡數跑了。剛剛剩下得一個官人在那裡。
元來這官人姓曹,是吳縣縣丞。當下承差將出繩來,把縣丞拴下,聽候少師
發落。須臾,守巡兩道、府縣各官多來迎接,把少師簇擁到察院衙門裡坐了,各
官挨次參見已畢。承差早已各官面前稟過少師被辱之事,各官多跪下待罪,就請
當面治曹縣丞之罪。少師笑道:“權且寄府獄中,明日早堂發落。”當下把縣丞
帶出,監在府裡。各官別了出來,少師是晚即宿於察院之中。次早開門,各官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