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你不用說,我也明白。我和師大人同朝共處近十年,師大人為人光明磊落,為朝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些我心知肚明。”
方松鼎這才送了一口氣,戰戰兢兢地復又開啟信紙。悲傷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流,一瀉千里,澤國萬垠。
仲遠伏案致松鼎兄臺安好
方松鼎哽咽地看著心,心裡悲慼地哭訴:“師大人,別人聽我反叛,都嫉惡如仇,只有你還肯叫我一聲兄臺。”
身體裡的悲傷已經摧毀了方松鼎心中的意念,他搖搖欲墜地站在大帳裡,若不是副將及時扶住他,真的就一腳跌在地上了。
穩住悲傷的身體,方松鼎繼續往下看:
前日衢州軍報忽聞兄臺安好,幸甚,幸甚。衢州一役,兄臺一掃幽州之頹廢,勇冠三軍,有銳不可當之勇,方家兩代將軍英靈,或可慰藉。
虎落平陽必返深林,蛟臥淺灘應還浩海。兄臺蛟龍之尊,焉能類同魚蝦安居尺寸淺灘之地,方家世代虎賁之名,豈能形若鼠蟻樂業零星針孔之林乎?鴻鵠不應埋沒於燕雀之流,仙鶴豈能滿足於雞群之首乎?
工工整整的蠅頭小楷,密密麻麻的全是兄弟之情。方松鼎歪在副將的胳膊上,放聲大哭,這十幾年的委屈,總算有人說破,這些委屈藏在心裡如同懷著偷來的珍寶。時時刻刻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今被兄弟道出,自己也可以堂堂正正地面對藏在心底裡的吶喊。
我方松鼎是將門之後,若不是奸臣當道,何苦落到這個地步?虎落平陽必遭犬欺,蛟臥淺灘被蝦戲,若是再執迷不悟,不光辱沒了祖上榮光,連自己也命不久矣。
方松鼎用粗糙的大手,抹掉了擋在眼中的淚水,顫顫巍巍地翻到第二頁。
嗚呼哉,方家兩代將軍,苦創虎賁盛名,立功立事,開國稱孤。遙想先祖當年,揮斥千里,氣吞山河,所向披靡。敵軍莫不草木皆兵,聞風喪膽,搖尾乞憐。
壯呼哉,雄壯也。近思令嚴,孩提入伍,舞勺領兵,束髮之年初戰告捷,弱冠之際勇奪江寧立萬,而立之年手刃前朝元帥揚名。一出虎賁單臂鬥熊羆,街頭巷尾,莫不稱頌。
兄臺生於世代將軍之門,肩負兩世將軍英明,兄臺純孝,豈忍父祖之英靈在天黯然落淚?不能乎,不能矣!
然兄臺浮雲蔽眼,只因身在其中。若能當機立斷,亦不辱沒英烈門楣。
蛇鼠猖獗,實乃我皇宅心仁厚,絕非鼠輩之能絕。天威浩蕩,大道坦蕩,天兵天將,勢必一掃人間豺狼。兄臺迷途知返,亦是朝廷棟樑。
兄臺困於尺井而暫不知,金車之富不能慰兄臺心中潦倒。蛇蟲空許侯門之貴,豈能加諸將門之後乎?
鼠蟻貪圖兄臺英明,兄臺勿忘:簪纓之華不可借與鼠蟻增光。紫藻之懋絕難施捨蛇蟲添貴。兄臺心中丘壑,絕非富貴功名,然青史昭昭,鐵筆無情,再請兄臺三思,迷途知返。
仲遠與兄臺年過半百,不求聞達於諸侯,也算告慰在天之英靈。以此聊此殘生,亦不枉人間一遭。今年老懷感傷,每每想及昔年情誼,總是濁淚沾襟。春看西山,夏飲玉泉,秋閒落子,冬煮茅臺。何等愜意適懷!梁園雖好,終非故鄉;他山路遠,葉落歸根。他年仲遠孤墳獨柳,遙憐松鼎兄臺作伴。
方松鼎一口氣將剩下的三頁全部看完,然後涕泗橫流地蹲在地上。
一封苦口婆心真心真意的書信,雖然出自賀佑安之手,卻是寫盡了師大人之心。
尤其是最後一句‘梁園雖好,終非故鄉。他山路遠,葉落歸根。他年仲遠孤墳獨柳,遙憐松鼎兄臺作伴。’一年前的戲語,真的一語成讖。
“仲遠兄,仲遠兄……”方松鼎老淚縱橫,嗚嗚耶耶地哽咽著,泣不成聲。
嚶嚶嗚嗚哭了許久,方松鼎望著賀佑安,哀求道:“大將軍,我願意跟隨您回京城!”
賀佑安沒有想到方松鼎能這樣痛快地說出這樣的話,他原本也想帶著方松鼎回京,把他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總比扔在福建強一萬倍。
“為什麼忽然想要回京?福建是你們的老巢,就這麼捨得放棄了?”
面對賀佑安的質問,方松鼎哽咽了好久,嗚咽道:“梁園雖好,終非故鄉,他山路遠,落葉歸根。”
“將軍有此意,是最好不過了,實不相瞞,將軍捨棄福建留在京城,我必保將軍一世無虞。”賀佑安話中的意思說的再明白不過了。
方松鼎投降,只要他留在福建,早晚逃不過一個死。
賀佑安其實也打算好了,方松鼎只要堅持留在福建,那麼賀佑安一定會上報朝廷速速派高手刺殺他。如今他捨得丟下福建,證明他真心歸順朝廷,也就用不著死了。
“將軍,我還有一事相求。”方松鼎幽幽地望著賀佑安再次哀求道。
曹將軍看著方松鼎的乞降書,不耐煩地嚷嚷道:“你有完沒完!投個降整這麼多鳥事兒,大將軍都答應讓你去京城了,你還想要求什麼?”
方松鼎看了一眼自己對面的毛躁將軍, 再看身上的衣服,聯想到剛才代替大將軍親迎自己,那肯定就是曹將軍,錯不了!
“曹將軍,讓方將軍說。”賀佑安擺了擺手,示意曹將軍不要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