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可不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的人。恰恰相反,太子一直是大明朝廷的大管家。各方面的情況,太子最清楚不過了。
他太清楚有很多事情,是大好事,就是因為沒有錢而解決不了的。
朝廷有了錢,可以做太多的事情了。
可以說,就太子本人而言,面對何夕在北京的所作所為,太子本人是振奮的。是高興的。
他急切地將自己的想法,與自己最親密的戰友方孝孺討論。
只是方孝孺沉默了。
方孝孺忽然跪在太子面前,說道:“臣請殿下誅何駙馬。”
太子一愣,說道:“何出此言?何夕在北京做得不是很好嗎?”
方孝孺說道:“殿下,何夕做得越好,對大明朝廷威脅就越大。戰國以來,重農抑商,是各家學派的共識,何也。蓋因商人,毫無道義可言,囤貨居奇,觸犯國法,收買亡命,乃至於殺害官員,在諸國之間,反覆無常,毫無忠誠可言,在商人眼中,一切都是可以買賣的。包括大明天下,是以,大商興而國衰,商人為了錢財,根本不會管天下百姓死活的。殿下,今日何夕所為,重商輕農,且不說百姓忙於商賈之事,荒廢了農事,單單說,這些商人出入之間,一呼百應,轉手之間,有千百死士。州縣官如何制之?臣恐將來之天下,不是朝廷之天下,而是彼輩之天下。”
太子微微一愣,他說道:“方大人多慮。”
如果太子沒有讀過後世一些書,他真會被方孝孺這番話給說動了。
因為太子讀過之後,就很明白一件事情,整個天下,除卻個別出類拔萃的個體,有如朱元璋這樣的皇帝,否則哪一個皇帝都不可能真正擁有天下。
大明後來的皇帝,倒是沒有重用商人,但是大明天下,就是這些皇帝的天下嗎?不是,是士大夫之天下。
想通之後,太子也就明白了。皇帝只能透過,皇帝與誰共天下這種辦法來統治天下,根本不可能真正做到一人治天下。即便朱元璋在很多地方也有妥協的。
真以為皇帝金口玉言,言出法隨啊。
那不可能。
既然如此,對皇帝來說,與士大夫共天下,與大商賈共天下,有什麼區別?
都要上下一日百戰,都是既要鬥爭,又要合作。
所以說,變法這一件事情,本質上是朝廷換馬,士大夫就是那一匹馬,而朱元璋與太子,本質上是騎手。
方孝孺見狀,只能說得再露骨一些,說道:“殿下,天子者,上天之宗子也,士大夫者,天下之庶子也,是以,尊卑有序,而天下治。今何夕所言,不言天意,不言尊卑,不知何以言天子?”
太子臉色微微一變。
方孝孺這一句話雖短,但是毒辣之極。
在何夕的學說之中,沒有說天意,而是用科學知識解釋天象,以及大自然的種種變化。在何夕學說之中,不言尊卑,而說人人平等。每一個人都有獨立人身權力。
那麼倒推過來,沒有天意,何以言天子,沒有尊卑,皇室為什麼能成為天下之主,世代相傳,家天下?
這也是方孝孺的無奈。
何夕很多學說,邏輯自洽,很多辦法實行下去,也有很好的效果。何夕在遼東,則遼東強,而今的遼東獨自支撐一場大戰,都沒有什麼問題,哪裡像之前的遼東,連府縣都不能支援。
何夕在北京,更是做得出神入化,水災並沒有影響到何夕。反而讓何夕賑災修建北京城兩不誤,順便推行新法。
即便方孝孺將何夕視為敵人,但也不得不承認,何夕乃王佐之才。天下間,無出其右。
在具體的學術上,方孝孺已經駁不到何夕了。倒不是何夕的學說沒有漏洞,因為天下間大多數學說都不是十全十美的。真正讓一個學說流傳開來的,其實並不是這些學說的漏洞,而是這些學說的長處。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