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位置上,方孝孺不能有一點差錯。
故而,不是方孝孺怕死,而是世界上很多事情,是活著要比死難。
方孝孺咬著牙,咬碎牙齒和血吞。甚至自己的同道中人,都在說方孝孺是膽小怯弱之輩,區區丁顯都敢與變法對著幹,而今方孝孺不敢。但是他們沒有想過,沒有他方某人,丁顯項上人頭都已經長草了。
這些方孝孺都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心中的信念。
但是在他看來,何夕是得寸進尺。
何夕北京國子監之中寫了什麼?
南京國子監雖然新增了一些新東西,但是本質上還是經學教育。而北京國子監卻不是。
北京國子監下面分學院。文理分開。堂而皇之有一個工理學院。這一點,就讓方孝孺不舒服之極。堂堂國子監,豈是工匠能踏足的地方,在別的地方,辦一些工匠之學的學堂也就罷了。
方孝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但是北京國子監是大明最高學府之一,在裡面教什麼,不僅僅是學生的問題,也是政治風向。
工匠之學在儒家體系之中,是根本難等大雅之堂的。而出現在大明最高學府,本身就是對儒臣的侮辱。
然後下面更讓方孝孺不能接受的東西出現了。
就是所謂的文學院之中,有很多莫名奇妙的學科,比如小學。這個小學,就音韻句讀文章寫作等等方面的學說,用現在的話,應該漢語言學,也就是中文系了。
但問題是這裡經學的內容特別少。幾乎沒有,而詩詞歌賦的內容特別多。
讓方孝孺不明就裡。
然後文學院之中,有專門的經學一科,但是經學卻是與小學,算學。等好幾個學科並列的。也就是說,經學教育根本不是北京國子監的重點。這是最最不可原諒的。
而理學一脈,根本沒有名字,甚至不能算一門單獨的學科。
儒家之中教化百姓,本質上就是道德教育,所謂道德文章的根底就在經學。所謂理學也是發源於經學。但是在宋代已經是一門單獨的學問。
如果學習比較詳細的花,單獨分列也是可以的。
但是在何夕這裡,理學內容,僅僅是經學其中一門課而已。甚至何夕也往經學之中夾雜了很多私貨。與理學打擂臺。
方孝孺看到這裡,已經出離的憤怒了。
讓人讀書不是為了教化人心,養出來的都是一些有才無德之輩。不能傳承聖學的書院,那是書院嗎?不,是異端。
方孝孺一股氣血沖天而起,一瞬間就想衝出去,在朱元璋面前,慷慨陳詞,撥亂反正,讓何夕落得一個少正卯的下場。這才昭明天下之正。才能讓教化天下人心。
只是方孝孺一想到了朱元璋,內心之中瞬息之間冷了。
因為他太清楚朱元璋的傾向性了。
有昏君才有奸臣。
何夕這個佞臣,之所以敢動搖天下正道,就是因為有這個昏君在上面庇護。
方孝孺自己或許沒有察覺,他已經所謂“忠”給拋棄了。這一科,正式將朱元璋列於仇寇之中,而不是他的君主。反正儒家之中有足夠的思想支援:“誅一獨夫耳,未嘗聞弒君。”
方孝孺此刻還沒有弒君的想法,但是思想鋪墊已經慢慢完成了。
撥亂反正。這個“亂”,恐怕不僅僅是何夕,也有朱元璋。只是這一件事情,該如何去做?方孝孺卻拿不定主意,最後只有悠悠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