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大又圓的餐桌上已是殘羹冷炙的局面,白衣少年卻還端坐如松,他手裡握著個空蕩蕩的酒杯,雙眼炯炯有神,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這雙發亮的眼睛裡其實一片虛無,他臉上露著神秘的微笑,另一隻手緊緊扶著桌沿……
這個白衣少年,正是毫末莊的主人之一,葛公的小兒子葛逸。
“如何?眼下你終於不覺我這‘太白醉’有名無實,認為連你這三杯倒的酒量都能飲而不醉了吧?”又大又圓的餐桌上首,葛公也還端坐如松,此時他邊說這一番話邊撫著他精心蓄留的一把美髯,眉目間寫滿了自得。
小兒子神秘微笑著連連頷首:“哥哥可別忘了剛才答應的話,就算那方硯臺是嫂嫂的嫁妝,也得割愛相贈予小弟。”
負責在旁斟茶倒水的婢女慕春終於暫且從沮喪的情緒裡掙脫,睜大眼瞅著家裡的小少爺……這是開始說胡話了?
毫末莊月月都定有天倫日,晚餐時一家人必須歡聚一堂共飲共食,原本今晚聚餐後,小少爺並未隨著兄長們一同禮辭時,如此特異的舉止就已經足夠引起慕春好奇了,奈何她一時還沒有從“顧小郎君”婉言拒絕的打擊中回過神來,竟忽略了小少爺如此蹊蹺的“糾纏”。
慕春不由得看了一眼葛逸手邊的酒瓶,忍不住過去拿在手裡掂量了掂量……
這還剩下大半瓶呢!
“五爺這就過量了?”慕春大覺驚奇,心說小少爺雖然酒量不佳,總歸也不能不濟到如此地步,老爺釀的多少烈酒,過去小少爺還能夠撐足三杯的,“太白醉”這樣清甜的口感,小半瓶就能讓小少爺答非所問了?
毫末莊裡,確然也一直具有待下寬容的優良傳統,葛公身當表率,對待婢侍從來便不苛嚴,此時他心情愉悅,於是尤其好脾氣的回應慕春的驚奇:“這酒名既然定為‘太白醉’,後勁不足哪裡醉得倒酒中豪傑?別看入口清甜,飲後卻漸生酒興,再坐上一陣,後勁便如同生潮,一浪更高一浪奔湧,這小子還算聽勸的,也是他知道自己量淺,沒敢放縱毫飲,所以眼下雖說答非所問,想來還能穩穩走回他自己的居院,若再貪杯,只怕就得讓人揹回去了,小子而今還沒娶媳婦呢,哪有人樂意揹他。”
慕春:……
娶媳婦的作用還包括了背相公?
便聽她家小少爺呵呵笑道:“娶媳婦好,好啊,阿爹快些給兒子娶媳婦。”
慕春再無懷疑,小少爺的確是過量了!!!
突然又意識到她彷彿做了一件錯事,忙問:“要是再飲得多些,不會導致傷身吧?”
葛公便停止了撫須,撇了一眼自家憂心忡忡的婢女:“小看誰呢?‘太白醉’可是老爺我琢磨多年才釀成的好酒,過量便即傷身的能是好酒?那是砒/霜!你可不能這樣敗壞我的名聲!”
慕春:……
她想起來了,老爺今晚飲的也是“太白醉”!!!
好在老爺不像五爺這般的不濟,雖說這時也有些胡言亂語,意識還沒有完全糊塗,婢女憂心忡忡的追問:“真不會傷身?”
“當然不會傷身,縱使過量了,人事不省,好睡一場而已,醒後神清氣爽,照樣可以行俠仗義,十步殺一人,
千里不留行!這才能稱為‘太白醉’!!!”
慕春全然迷糊在這話的虛實真偽裡,愣愣的越發憂心忡忡了。
忽聽她家小少爺又道:“好!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阿爹就給兒子娶個這樣的媳婦。”
慕春:!!!
完了完了,她彷彿闖了個大禍,顧小郎君的酒量……應當比小少爺要好許多吧?
“顧小郎君”這時將空酒杯重重一頓,雙眼炯炯有神,嘴角露出神秘的微笑。
蘭庭看向她:“輝輝難道另有良策?”
春歸搖頭:奇了怪哉,是今晚夜色太迷人了麼?以致於我只顧著看賞皓月當空、銀河燦爛,享受著這番清風送爽,花香沉浮,走神走得竟聽不清相公的言辭了。
“那……我就當輝輝答應了?”
春歸頷首:是的是的,江南的夏季雖比京都來得更早更快,然而陽光卻並無京城那般炙烈,尤其是入夜,徐徐涼風悠悠襲來,似風裡還帶著溼潤的水氣,足以緩解白晝的炎熱,夜色是真迷人啊,為此夜色,當再飲一杯。
於是伸手再去夠酒瓶,卻發覺酒瓶空了。
她一看蘭庭的神色,頓時就像洞悉了他的心聲,很乖巧的神秘微笑著:“知道了,不會再貪杯,我這酒量到此恰好,既是盡了興,又不至於過量,看看,我還能筆直走回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