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歸只好陪笑道:“六叔還小,又是男孩,難免更加親近兄長,卻也並非便不親近夫人了,六叔心裡也清楚,再怎麼淘氣,夫人也不會當真責怪他。”
沈夫人這才覺得幾分順意,便和春歸說起了趙小六的糗事來,婆媳兩這麼趣話著消磨了半日,待沈夫人午間小憩,春歸才又回到自己的新房,到下晝,再去陪沈夫人用晚膳,因著是子媳的新婚,趙知州也回了內宅用餐,算是開設家宴,不過並沒有更多的親朋在場,還是隔著屏風,分開男女兩席,春歸滿耳裡只有趙小六的童言無忌,沒聽見趙知州和蘭庭的半句交談。
待用了晚膳,蘭庭便攜春歸告辭,順帶著捎回趙小六這麼個擺脫不了的小尾巴。
這一晚夫妻二人克守規矩分房而息,次日清早,蘭庭便相陪春歸回門,只這個回門又和普通不一樣,新婿要在妻家住上一些日子,是全為岳母喪祭的禮儀,一直到李氏下葬。
如此一來,不得不和趙小六“久別”,車子已經走了老遠,春歸甚至都能聽到趙小六哭鬧的“魔音”,她不無感慨:我家夫婿當真魅力無窮,瞅瞅趙小六和兄長難捨難分的架勢,當真震撼人心。
卻沒想到的是,只隔了短短三日,兄長華彬竟能把舊家收拾齊整,親自往村口古槐樹下相迎,沒往宗家,也沒有到宗長居宅,給了春歸一個莫大的驚喜。
一應器用物什,似乎和父母在世時並無差別,春歸坐在自己的閨房裡,一時間恍惚,一時間又難免傷感,她想起自己年幼的時候,相信了父親將要招贅的話,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嫁去別家,可一轉眼,就將要去國都北平,遠離故土了。
坐著坐著眼裡便忍不住充盈了水光,看著新糊的窗紗外,柔和的陽光更是一片模糊。
但春歸到底沒有垂淚,她握著拳頭強忍住悲愁,她想父親的魂靈若在,是不希望看她這樣難過的。
她牢記著父親的教誨,無論何時,都不捨棄豁達開朗,就像父親曾說的話——“疾風怒雨,禽鳥慼慼,霽日光風,草木欣欣,可見天地不可一日無和氣,人心不可一日無喜神。”
永遠莫懼人生艱難,正如曾經走投無路的自己,突而就迎來了柳暗花明。
春歸穩定了情緒,步伐悄悄,她看見小院裡竹亭中,兄長正和蘭庭把酒長談,石徑上槐花滿積,亭外一叢矮竹,挺秀依然,這裡是她如此眷戀的家園,有的親人已經不在了,但今後還有讓她牽掛的家人。
似乎若有所察,蘭庭突然回顧,雖只見著隱約的裙角,在正堂一側晃過,他知道應是那個女子,方才悄悄站立。
應當是不捨的吧,雖然這個地方,已經沒有了父母雙親,又雖說是那樣一個達觀率性的女子,終歸還是有眷戀的,不能割捨的依戀。
“待息亭,這待息二字可也是岳丈所擬。”蘭庭轉過身來,似乎隨口一問。
“正是父親所擬。”華彬似有感傷:“還記得當年,父親書寫牌匾時,是妹妹在旁磨墨,妹妹當時,十分不捨父親即將遠行赴京趕考,沒想到,這一別真成了永隔。”
“可是弘復七年?”蘭庭又問。
“那年原本應舉會試,卻恰逢太皇太后薨逝,朝廷宣告停試一載,父親獲同窗相邀,前往福建,不想卻遇見倭亂……”華彬嘆息,紅了眼圈:“我雖非父親親生,自年幼時,卻蒙父親教導,父親於我,亦為授業恩師,只這授業之恩,今生只怕不能報償了。”
“這樣說來,岳丈是在客鄉意外故逝?”
“是啊,噩耗傳回,母親與妹妹,甚至不及與父親惜別,且據父親同窗所言,倭人放火焚居,父親骨骸被發現時,已然……難辨面貌,只能憑隨身攜帶之物記認。”
蘭庭微微蹙眉,直覺這事似有蹊蹺:“兄長可知岳丈那位同窗名姓,確切籍居?”
“這……當年並未聽母親提起。”華彬也甚敏銳:“難道逕勿覺得事有蹊蹺?”
“畢竟岳丈不幸之事,只是聽人口說,且只有遺物作為記認。”蘭庭頷首:“又何況,岳丈是去同窗家中作客,何故只有岳丈遇見倭亂,那位同窗卻毫髮無損。”
“對於這事,我倒是聽族老提過,說是那同窗家中突遇喪故之事,父親不便客居,同窗便請父親移居別院,正是那別院,連帶著別院附近民居,慘遭倭寇洗劫,罹難者多達百人,父親倘若並未遭遇不幸,何故數載過去,仍然沒有音訊?”華彬嘆道:“我真希望,父親能得饒幸,可惜,彷彿只能絕望了。”
又道:“逕勿若要察探,還望先不要告知妹妹,讓妹妹再生希望,不如由我暗中向族老打聽,再把父親那位同窗姓名籍居告知。”
蘭庭頷首:“如此也好,要真有了轉機,再知會內子不遲,待息二字,源自逍遙遊,可見岳丈雖走經濟仕途,志向卻不僅在官道,未知兄長是否還留有岳丈舊作文章,願賜拜讀。”
也便沒有再提關於岳丈罹難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