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侍從室的人總該知道是什麼情況。
謝丕頭戴黑色的帽子,身穿藍色的圓領官袍,他臉皮有些細嫩,也有些靦腆,說:“聖意高深難測,不過想來也是要分的。”
雖說贖田也是個法子。
但都察院和各路科道言官不停地在上奏疏,整個朝堂現在是異常緊張,許多低等級的官員或是為了自己的清名,或是為了迎合上意,總之就是在彈劾。
這種眾怒,不會是內閣惹的,也不會是北直隸這些官員惹的,基本上還是皇帝的引導。
換句話說,即便有贖田的辦法出來,也還是要逼著北直隸的大地主交田。
只是看有沒有笨人了。
韓子仁在山東當過知縣,他對其中的事情瞭解更多,“我也是覺得要分。雖說陛下現在還沒追究太深,但怎麼能不追究的太深?只要分田這件事做下去,不可避免的會撞上一堵牆。”
景暘問:“什麼牆?”
“不夠分。”
韓子仁嘴唇一抿,吐出這三個字。
除去皇莊和中官的莊田,剩餘的官莊還剩兩萬餘頃,那麼多人口,即便已經降到每人3畝地,必定還是不夠分。
“到時候分田之事進行一半,不夠分了怎麼辦?”韓子仁沉思說:“陛下決然不會想不到這個問題,必定已經是想到。然後以勢來推事。”
有的時候,以聖旨推事不一定特別好使。尤其碰上這種涉及土地的事。但如果是以勢,那就不一定。皇帝騎虎難下能怎麼辦,那當然是硬著頭皮也要下。
這樣聊著,他們很快也到了大興縣。
顧人儀最先從這裡開始分田,
欽差自然也只能先到這裡看。
顧人儀此刻正站在田間地頭,微風吹得衣袂捲動,也吹得他青絲翻飛,在他的視線裡,是好幾個村裡頭的男子,他們扛著尺,帶上根木頭,陽光下往地裡這麼一插,上面一塊紅布隨風飄動,
“張瘸子家就到這兒!”
老百姓度過最初的惶恐不安之後已經開始接受天上掉餡兒餅這件事,而這一接受便不是小事,現在是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全都圍了過來。
而那個叫張瘸子的,也不識字,反正就是在村裡老秀才的指點下畫了押,門牙都掉了一顆,指關節粗大一看就是做農活多的,而且臉上的黑皮褶皺極多,不過那也可能是因為笑的,就是笑起來有些不太聰明,
“張瘸子,這下不用賣女兒了!”
“不賣了,不賣了,就伺候這塊地了。”
……
到了第二天,顧人儀接到了欽差謝丕一行,他們繼續到這村莊裡監督分田事宜。
甫一見面,略作些介紹,顧人儀就滿是憂愁的說,“有一個問題。是當初沒想到的、”
謝丕與他並肩,問道:“顧府尊請說。”
顧人儀官帽戴得極正,嘴唇上有一抹黑色的鬍鬚,他為人沒什麼架子,似乎也沒那麼衛生講究……鞋踩得髒了,衣服也不乾淨,但說話、行事倒是迅速,顯得很是幹練。
“原先,朝廷只是考慮,老百姓沒有土地,失去了立身之本,生活極為困苦。若有了土地,他們就可以自己種糧,不必再賣兒鬻女。實際上,不是這樣。”
謝丕三人有些疑惑,“不是這樣?這樣也不能解百姓之苦?”
“能解,但是隻是一部分。百姓……比我們想象得更加困苦。田產本就是命根子,不到一定地步,百姓不會輕易轉手,而淪落為無地之農的百姓,畢竟是很困苦了,所以他們中不少人還有欠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