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50年春,晉公夷吾新晉為君,詔令舉國哀悼,依禮下葬先君姬詭諸,追諡為晉獻公。然晉公夷吾心中卻不暢快,只因未得天子賜封,可謂名不正言不順,難以令之臣民信服。雖有上書告王,卻為周公忌父以德失之由駁回,晉公夷吾無奈,只得親赴洛邑問詢緣由及化解之法。
路行數日,晉公夷吾悶居車中不出,心中更是侷促不安。終抵達洛邑王畿,晉公夷吾並未急於面王陳情,解鈴還須繫鈴人,乃轉道先往洛東太宰府拜訪周公忌父。聞知晉公夷吾到訪,周公忌父出而相迎,車邊拱手讓禮道:“不知晉公駕臨,有失遠迎,老臣失禮矣。”晉公夷吾聞聲落車,行前躬身回禮道:“未問先至,突然造訪,乃寡人唐突也。”寒暄一番,周公忌父讓道攤手禮請,晉公夷吾亦側身推讓,二人隨之攜手同進。來至堂屋,二人分賓主坐定,周公忌父即著下人請茶,隨言道:“公子此來可是為王賜封之事?”見其直言不諱,晉公夷吾亦即直接了當回道:“周公慧眼如炬,寡人確是為了此事而來,寡人曾有書呈王,卻為周公駁回,不知是為何故?”聞其言語似有責問之意,周公忌父隨正色陳言道:“非我作難公子,實是公子作為忤逆人願,君以仁德當立,大夫裡克不除難為封,還請公子全德以正視聽。”晉公夷吾斂顏收笑,冷語嗤道:“如無裡克政變,則無寡人今日,周公予令寡人誅除功臣,直將寡人陷於薄情寡義之人耶?”周公忌父淡笑回道:“老臣乃為公子著想也。”晉公夷吾懇首請教道:“敢請周公明言。”周公忌父抬手指點道:“先說裡克為人,秉性氣盛好戰,其若職事廟堂,仰扶立之功,朝野無人可以諫阻,屆時晉室將無寧日,王室亦將為其所累也!”晉公夷吾微微頷首,周公忌父趁勢續言道:“其次,裡克連殺奚齊、悼子,進而佐成公子上位,殊不知公子並非裡克扶立首選,難保裡克不會再發政變以迎重耳,公子如若留事裡克在朝,直如伺虎在側,不知可得安睡乎?”晉公夷吾俯首不語。周公忌父承情復言道:“三者,周室孱弱,亟仰晉室敬仰扶持,以為天下之表率,予令公子誅除裡克,亦是小小考驗,如若這點小事,公子皆無能做到,而仰公子匡扶周室,則為痴人說夢也。”聞及此處,晉公夷吾抬手相阻道:“周公無需贅言矣,寡人明瞭,大夫裡克不除,天下不安,敢請周公與王靜候佳音。”言訖,起身告辭。話至此處,周公忌父亦未挽留,隨之起身拱手作別,任其奪門而出。
還至絳都,晉公夷吾未告知任何人,趁著月黑風高,親領五百侍衛,悄然無息間將之大夫裡克府邸重重包圍。察知情勢,大夫裡克連忙召集家丁門客約二百餘人,把守府中各處門廳要道,不愧為久經沙場之老將。晉公夷吾雖佔據主動,然要突入府中,擒殺大夫裡克,卻也沒有十分把握,久則容易生變。思慮再三,晉公夷吾遂孤身一人行入府中,門客見之亦未加以阻攔。徑直來到會客大廳,只見大夫裡克端坐大堂之上,而見晉公夷吾行入,乃直面問道:“今日這般是為何意?”晉公夷吾不語,自顧行至一側落坐,掩面回道:“不得已而為之。”大夫裡克黑臉問道:“吾何罪之有?”晉公夷吾垂目掐腮,悶聲言道:“子弒二君及一大夫,敢言無罪乎?”大夫裡克怒極笑道:“若非如此,汝今豈能如履君位,當真笑煞老夫也!”晉公夷吾不慍不惱,潸然陪笑道:“不有廢也,吾何以興?子之於我,大功之臣也。”聞言,大夫裡克忿而問道:“既知其情,緣何如此待我?”晉公夷吾收笑肅然道:“予取汝命者,實非寡人,乃天下之願也,寡人只得迫勢而為。”大夫裡克怒而斥道:“好個天下!老夫為汝爭得天下,汝竟以天下之名殺我,既然如此,老夫便求與天下一爭,且看天下能奈我何?”晉公夷吾唉聲嘆道:“何苦來哉?大夫扶晉驅戎,立下不世功業,若得功成身退,定當千古留名。”大夫裡克憤懣道:“老夫一心為晉,而遭天下唾棄,心中不平!”晉公夷吾隨言嘆道:“世事萬千,何能件件如心所願?大夫如此不明權益利害,為子君者不亦難乎?小子敢請就戮。”一語言罷,拱手致禮,再無多言。大夫裡克見其如此,亦隨之釋然,悲愴道:“也罷,欲加之罪,其無辭乎?事已至此,臣聞命矣。”乃伏劍而死。晉公夷吾遂命削其首級,裝匣送往洛邑。
春二月,周王使召武公、內史過賜晉侯命。及至宣封誥命,晉公夷吾因之心事重重,受玉之時神情稍顯怠慢。過歸,召武公告王曰:“晉侯其無後乎。王賜之命而惰於受瑞,先自棄也已,其何繼之有?禮,國之幹也。敬,禮之輿也。不敬則禮不行,禮不行則上下昏,何以長世?”王室乃失望於晉。不數日,秦使冷至抵晉,晉公夷吾依禮召見,佯喜問曰:“寡人初為君候,秦即遣使來訪,寡人不勝榮幸,敢問秦使此來所為何事?”秦使冷至禮而回言道:“聞知晉候獲天子賜等,臣奉君命特來慶賀,寄望秦晉永結盟好。”晉公夷吾陪笑回道:“幸得秦公記掛,寡人不勝榮幸,還望貴使回問秦公安好。”秦使冷至躬身致禮受命,進而言道:“另外,秦公囑我一問晉候,先前有約,晉候許予秦室河西之地,不知道何時兌現?”晉候夷吾抓耳撈腮,佯做為難道:“先前,寡人以為一國之君可定邦中諸事,進而輕許諾言。不期為君之後,方知君王亦一言斷定之能,受之臣民掣肘,恐將食言矣。”聞得此言,秦使冷至憤而責問道:“晉候怎可如此言而無信?”見其咄咄逼人不識好歹,晉公夷吾亦即直言斥道:“為君之前,寡人不過一介平民,河西之地於我而言不過一名詞耳,妄許何人皆可。而今,寡人卻為一邦君候,河西之地是為屏障,於我而言萬不可失。汝今咆哮朝堂,大失禮法,念汝情急而犯,不予追究論罪,著即刻離晉返秦。”言訖,拂袖而去。見其公然抵賴,秦使冷至無可奈何,只得憤而離朝,還秦覆命。
不數日,秦使冷至還朝述職,如實上報秦公贏任好。秦公以任好聞之大怒,立召如秦聘禮之晉使坯鄭訓問。侍者受命而往,不多時見之坯鄭,上前謂其傳達君命,大夫坯鄭禮而受之,心中實是不解,由是問道:“不知秦公召我有何要事?”侍者讓禮回道:“臣乃一介下人,亦無從知曉,還請大夫速往覲見!”言訖而退。大夫坯鄭見禮謝過,驀然轉身回屋,稍事修飾一番,旋即出門前往秦殿。無過多時,大夫坯鄭入而得見秦君,持禮上言道:“秦公在上,外臣叩安,今奉命來見,不知有何示下?”秦公贏任好端坐無動,閉目回道:“寡人應請協助夷吾為君,其曾允我河西之地,汝可記得?”大夫坯鄭拱手回道:“臣為此事奔走於秦晉之間,幸得秦公出兵護送還晉,我主晉公方得平安入絳如履位,為報秦公厚恩,特許河西之地與秦,臣豈能忘記。”秦公贏任好啟目視之,急言道:“緣何今日不做數矣?”大夫坯鄭一頭霧水,緊言問道:“此話何從說起?”秦公贏任好憤而言道:“寡人遣使入晉索要河西,卻為夷吾小子當堂否認,君無信,臣無德,汝今難辭其咎!”秦公音落,大夫坯鄭聞言失色,跪而叩首怨道:“臣居秦地月餘,此時全然不知!果然如此,當時朝中大臣串掇所致,敢請秦公明察。”秦公贏任好不忿道:“寡人只要河西之地,汝等朝堂之事,寡人無暇過問,如若不然,汝恐難以生離秦地。”大夫坯鄭懦而回道:“誠如秦公所言,當是朝堂佞臣諂媚,其間不過呂甥、郤稱、冀芮人等,若以重禮問聘,召之入晉殺之,臣再思法以出晉君,及至事成,朝中再無掣肘之人,河西之地臣定奉諾許秦!”聞言,秦公贏任好不無好氣道:“昔時推上夷吾,是為汝言,今日締出夷吾,亦為汝言,呼來喚去,汝視我秦室為何物,乃汝家臣耶?”大夫坯鄭惶恐道:“臣便向天借膽,亦不敢戲謔秦公,為君謀國,不過擇利而取也,祈請秦公三思。”秦公贏任好降聲問道:“晉出夷吾,何人可堪為君?”大夫坯鄭拱手禮言道:“秦公英明,除卻夷吾,重耳為賢,可晉為君。”待其言罷,秦公贏任好不置可否,接言道:“事若不成,則當如何?”大夫坯鄭正色回道:“事若不成,於秦並無影響,臣之微命,屆時任憑秦公發落。”秦公贏任好鬆口道:“也罷,便許汝戴罪立功,汝當好生謀劃,事成之日,寡人定當重重有賞,如若相欺,吾必滅汝九族。”大夫坯鄭躬身受命,禮言道:“臣定精心謀劃,不負秦公厚望,終其一生,致力於秦晉之好!”秦公贏任好懇首勉道:“如此甚好。”言迄,當堂著刻聘問文書相授,便其還晉行事。
時不數日,大夫坯鄭還晉絳邑,隨之面君述職。覲見晉公夷吾,若說心中並無忐忑卻是騙人,大夫坯鄭強掩心中不安,上前見禮道:“臣謹尊奉君命,今使秦歸來,濟得我君德芳四海,九州之民無不竭誠歡迎,因是此番使秦,臣不費吹灰之力,既得續秦晉之好!”且不說此言是真是假,聞者卻是受用,晉公夷吾亦是大喜,謙言回道:“ 寡人何能,敢當萬民敬仰?大夫為晉使秦,謀得秦晉之好,卻是勞苦功高,寡人定有厚賞。” 大夫坯鄭躬身感激道:“職屬份內之事,謹求不負使命,臣即告慰於心矣,何敢予君索求封賞。”晉公夷吾容顏大悅道:“真乃寡人肱骨之臣,若是晉室人皆如此,何愁大業不興!” 大夫坯鄭禮言謝道:“君上謬獎,秦公有話,託臣帶與君上。”晉公夷吾拂手請道:“大夫但言。”大夫坯鄭見允應道:“秦公言,秦晉東西毗鄰,猶如唇齒相依,和則互利,仇則皆損,今仰望晉室君臣惠力,雛見秦晉之好,於心甚慰,特邀君上及其臣下呂甥、郤稱、冀芮人等,會師漠北巡獵,更有厚禮相贈,君璽臣金聊表各位慕秦之心,兼盼秦晉永續安好。”晉公夷吾笑而言道:“秦公美意,寡人愧受,待我衡量過後,再行回覆。”此般回道,乃是前日方才拒其索取河西,今日這便相邀漠北巡獵,此中必有蹊蹺,猶是遲疑不定。大夫坯鄭不敢強諫,只得隨口應道:“謹待君上詔命。”晉公夷吾虛禮應付,旋即宣告退朝。
還至後宮,晉公夷吾稍加考究,即詔呂甥、郤稱、冀芮入內相見。侍者奉命而去,約摸一頓飯功夫,三人依次行入書房,晉公夷吾神情嚴肅,謂對三人言道:“大夫坯鄭今日朝堂所言,想必諸位業已聞曉得,諸位意下如何?”見君有問,呂甥直言回道:“前番拒秦索地之情,業已生隙,其不出兵伐我,已屬難能可貴,今卻禮請我等君臣巡獵,實是有違人之常情,臣以為當慎重赴會。”晉公夷吾點點頭,望向冀芮。冀芮見色會意,上言道:“臣亦苟同呂甥之意,秦室此番邀會漠北巡獵必有他圖,我等不可輕易而往,可使人先行探查秦人真實意圖過後再行定奪。”晉公夷吾依舊點點頭,隨口回問道:“話說回來,秦晉毗鄰,還當結好為上,拒其索取河西,是為邦國大業計,無可厚非。然,今其禮請我等巡獵,我等如若駁面相拒,倒顯得我晉室度小狹隘,因此與秦生怨成仇,得不償失也。”聞此,冀芮接言獻計道:“無妨,君上可託疾不便遠行為由,反邀秦室君入晉巡獵,則可不失禮於秦,又可保我君臣性命無虞,是為萬全之策。”晉公夷吾不置可否,轉首望向郤稱,問道:“卿以為如何?”郤稱捻鬚思之回道:“前情不對後景,君璽臣金邀會我等漠北巡獵,我等定是出而無歸也。然其謀我之心不死,不論拒邀亦或還邀,我等終是受制於秦。”晉公夷吾聞之大為滿意,傾身問道:“卿有何高論?”郤稱面色突厲道:“誅殺判臣,絕秦之念。”晉公夷吾不解問道:“此話何意?”郤稱沉首釋言道:“前番拒秦索取河西,秦室定當仇晉,出兵伐我亦在情理之中,不期秦卻禮而邀我巡獵,必是有人串掇誘我殺之,而能成此事者,唯有自秦而歸之坯鄭一人耳。早年間便附從大夫裡克,聞其伏誅必定心生怨意,從而謂秦出此誘殺之計。我可先下手為強,誅除坯鄭及一眾黨羽,使秦謀我之計落空,屆時秦亦奈何不得,另外還可清君側,以護社稷安寧。”晉公夷吾聞之此言,容顏轉柔佳言道:“卿之剖析,可謂透徹,寡人甚慰贊同,因是朝堂之上便心生疑慮,今聞先生此言,疑慮盡消。坯鄭一黨,勢力頗豐,我等當早做謀劃,盡誅叛臣。”見上降令,三人拱手應諾,退而謀劃。
與之同時,坯府會客廳亦是燈火通明,大夫坯鄭、祁舉及七輿大夫齊集一堂。但見大夫坯鄭以手抵額,端坐上位一言不發,堂下眾人不明所以,亦是沉靜無聲。末了,大夫祁舉打破寂聊,發聲問道:“不知坯兄何事煩憂?今召集我等前來,所為何事?”大夫坯鄭搖首嘆息,仍是不發一言,一副有苦難言之狀,大夫祁舉續言慰道:“坯兄有言,不妨直陳,我等定當為君分憂。”聞得此言,大夫坯鄭啟首哭訴道:“吾命休矣!”眾人不明就裡,驚而四顧,大夫祁舉代眾問道:“坯兄何出此言?”大夫坯鄭嘆道:“吾等事從大夫裡克,今其為君無端賜死,吾等亦將難逃厄運,時將近也!”大夫祁舉急而接言道:“坯兄多慮矣,君上職授我等重任,朝中之事多仰仗我等,且我等盡忠職守別無過錯,無由加害我等業也。”大夫坯鄭苦笑道:“大夫裡克又有何罪,亦不為其所戮乎?”大夫祁舉不語。大夫坯鄭見狀續言道:“而今我等均居朝中要職,此乃君上不願見也。若其索權,我等便成其攔路石,不待死乎,何有其他?”聞其此言,眾皆懇首贊同,大夫祁舉順勢聞道:“坯兄看得清晰,想必已有破局之法,不若述出教諸我等。”大夫坯鄭應言說道:“俗話說,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還晉之際,我已與秦公約定,出君而擁重耳,若得事成,吾等皆可活矣。”大夫祈舉惑而問道:“既然記議已定,坯兄為何如此煩惱不已?”大夫坯鄭搖首嘆道:“我與秦公約定,將之夷吾與之心腹誘誅於秦,今日朝會向其提議,其竟遲疑不定,似已窺知我之心思,因故煩惱。”謂此,大夫祈舉回首少思,進而斷指定言道:“其既不要出,我則謀於內。”大夫坯鄭驚喜道:“祈兄有何良謀?”大夫祈舉順勢回道:“不日將行春祭大禮,而祭禮巡衛,乃由令嗣坯豹主事,是為我等某事之天賜良機,屆時君上及其要臣皆將參與,可著令嗣提前預伏刀斧手,會宴之時出其不意殺出,必可盡諸無德君臣,我等所謀大業可成矣。”大夫坯鄭聞言頻頻點頭,即謂眾人言道:“祈兄高謀,餘等可有異議?”聞此,七輿大夫紛紛拱手附言無異,大夫坯鄭甚慰,即著眾人密行此計。
春三月,清明時節,嫋嫋東風急,黃鸝枝頭嬉,晉室春祭大典如期舉行。晉東周陽祭壇高築,隨之響起一陣禮樂,晉公夷吾領得文武百官魚貫而入。眾皆列站壇下,唯晉公夷吾獨登高壇,焚香禱告,頌讀祭文:“祈福瑞兮,聞於上蒼。念眾生兮,誠恐誠惶;佑萬民兮,福壽安康。天下蒼蒼,滋養萬邦;萬邦之興,和諧共襄。講信修睦,兵戈息伐;賁若草木,輯寧家邦。賢不遺野,德庇馨鄉;無徙匪彝,無罹無殤。悠悠天宇,福澤綿長;四海昇平,永享安康。治臻大化,天下共昌;兆民允殖,延代萬長。祈之禱之,祭鼎焚香;庇佑天下,惟皇上蒼。”頌罷祭文,晉公夷吾隨領眾人復禮以敬天地,進而禮成下壇,即行祭宴以慰眾人。
府衙大堂內,鶯歌燕舞,籌光交錯,盡顯祥和之像,酒至半酣,晉公夷吾舉鐏起身,謂對群臣曰:“晉室罹殤,寡人有幸為君,今逢佳日酒酬諸君,冀盼領晉圖強,出而制霸天下,還望諸君佐我成此盛世!”言訖,隨即邀眾同飲,卻見大夫坯鄭一眾不為所動,由是停酒托杯於掌,轉首問曰:“坯大夫為何罔禮欺君,可是寡人待見不周,以致大夫不快?”大夫坯鄭冷哼一聲,不無好氣道:“欺君?臣何敢!汝非我君,而今以君之名邀飲百官,臣若飲之則是欺君也。”晉公夷吾慍而問道:“此話何意?”大夫坯鄭憤而回道:“為君者,亟當德馨四方,然汝所為大失德行,實非吾君,適而不敢就飲也!”晉公夷吾憤而起身,怒道:“大膽,汝可知,憑君方才所言,寡人即可斷汝謀逆之罪,將之滿門抄斬!”大夫坯鄭不懼反斥道:“嗜殺成性,何以為人君?大夫裡克為晉開疆拓土,忠職為國反為屈殺,我等卑職小廝,如汝眼中,更是直如草芥,終究難逃一死。得此暴虐之君,晉室宗祠難續,我等今日便要撥亂反正,除卻暴君,更立新君,以衛晉室社稷。”晉公夷吾切齒溢血道:“果真不懼死耶?”謂其此語,大夫坯鄭置若罔聞,自顧鏗鏘言道:“為國為民,死有何懼?今日便為汝之死期。”言訖,擲杯於地,側首大喝道:“吾兒坯豹何在?”音落,滿堂寂靜,但見晉公夷吾垂首沉聲厲言道:“我本有意饒汝一命,奈何汝竟執意求死,便怪不得寡人矣。”言訖,一甲士衝去上報道:“稟君上,賊人業已就戮,唯匪首坯豹死戰走脫,祈請降罪。”聞及此語,晉公夷吾厲目昂首道:“檄文全境,祝拿坯豹,另將坯鄭一眾叛臣拿下,打入死牢,聽候發落。”不待話音落下,一從甲士聞命而入,將之丕鄭、祁舉及七輿大夫當堂扣押,晉公夷吾趁勢舉杯,以慰群臣道:“叛臣為禍,寡人失察也,幸得天佑寡人,得以平定禍亂,還望諸君引以為戒,今後忠勤佐我為政,開創輝煌盛世。”聞言,眾臣舉鐏相和,附議同飲。謂此,大夫坯鄭爭言道:“今日事洩而敗,老夫無話可說,死亦與汝糾纏不休。”晉公夷吾聞言,當即揚手指而怒叱道:“階下之囚,不思悔罪改過,竟還口出狂言,著即押下,擇日斬於嘈市街口,以慰萬民。”眾甲士聞命將其數人押出,大夫坯鄭奮力掙扎,兀自叫罵不休。
三日後,丕鄭、祁舉及七輿大夫及其血親族人百十餘口,盡斬於嘈市,遂見血流成河,腥遠可聞,一時間人心惶惶。此時,大夫坯鄭之之子坯豹業已離晉逃至秦都雍城,聞知父親死訊,當即面見秦公贏任好,持坯家親秦之辭,請其主持公道,為父報仇。邦交伐戰,乃國之重事,當慎重行事,異國君臣之嫌,於其前,可謂不值一提耳。不料秦公贏任好卻是當堂應許,聲稱不日即起大軍伐晉,只因河西戰略要地太過重要,於秦而言勢必取之,今日正好藉由此端伐晉,不亦樂乎?於是半個月後,秦公贏任好親領大軍東出伐晉,晉公夷吾得知訊息,自知與秦難免一戰,於是亦引得大軍西出對進,與之秦軍對峙於河西之地。而在兩方劍拔弩張之際,無良之人卻是別有用心,利此催生出禍亂華夏之謀。
兩年前,鄭世子姬華攛掇太叔帶謀亂篡位不成,二人逃至漠北,便開始籠絡域外勢利,企圖捲土重來,今見西北大亂,乃覺得時機成熟,遂合而謀劃。夜間,太叔帶帳內燭火跳動,二人對案而做,但聞世子姬華嘆道:“當年謀事不密,致我二人流落至此,乃我之罪也。”太叔帶見言勸慰道:“世子不必自責,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天不助我,非我等人力可控也。”世子姬華忽而興悅快語道:“此番天將助我也,今西北大亂,秦晉兵鋒相對,此時不動,更待何時?”太叔帶面色動容道:“敢請詳言。”世子姬華接言贅述道:“我二人流落漠北兩年有餘,期間賄賂漠北部族,與之私相往來甚好,今日是當用其時矣。”太叔帶承言問道:“世子有何謀劃?”世子姬華凜而回道:“我意如是,今秦晉生嫌,兩軍對壘於河西,趁其無暇他顧之時,糾集漠北北聯軍直入中原,攻入洛邑,奪取王位。”太叔帶心有顧慮道:“引狼入室恐傷自身,鎬京之難而今歷歷在目也。”世子姬華望其獰笑道:“今時今日,我等二人除卻性命,有何還可以失去?求人行事,許人以利,本就天經地義,狄戎喜掠,讓其洛邑一城又何妨,待得太叔登上王位,屆時坐擁天下,屈屈一城之失,不足掛齒也。”太叔帶聞言默默肯首,世子姬話進而續言道:“如此,敢請太叔著信一封,授臣攜往遊說漠北各部族,太叔於此謹待佳音可也。”太叔帶疑慮盡消,亦不再答話,當即取過筆墨,修書一封授於世子姬華。世子姬華躬身接過信簡,亦不再贅言,旋即轉身走出大帳,連夜擺駕起行,遊說漠北各族。
轉眼時過月餘,世子姬華遊說漠北部族卓有成效,夏,揚、拒、泉、皋、伊、雒之七族部落應言出兵同伐京師。振臂一呼,應者雲集,倒不是說世子姬鄭有多大德行及感召力,乃是諸戎眼見有利可圖也。夏五月,太叔帶自任為帥,領得七族戎狄大軍數萬,南下侵入中原。初時確如世子姬鄭所言,大軍順利掠過秦晉邊境,秦晉兩軍似未察覺,並未加以阻攔,致力於河西戰事。當戰報傳至洛邑王室,周王姬鄭知其為己而來,趕忙召叢集臣商議,問曰:“叛臣叔帶親帥數萬戎狄大軍南下,直逼京師洛邑,寡人危在旦夕,眾卿可有退敵良策?”召公姬蘅當即上言道:“速召天子六師入城,整頓防務,準備迎敵。”周王姬鄭不語,周公忌父知其心意,因是出而嘆道:“天子六師,老弱之師,恐難低檔戎狄數萬精兵,我等還當從長計議。”周王姬鄭微微頷首,“卿言甚慰我心,不知周公可有退敵良策?”周公忌父拱手敬道:“臣亦別無良策,唯有檄文諸侯,詔請聯軍勤王,或可解我王城危急。”聞言,周王姬鄭面漏愁容道:“寡人亦是此意,早已著作書信,攜往四方求援,只是敵寇來勢洶洶,而詔請諸侯聯軍費時久矣,待其來援恐不急也。”周公忌父獻言道:“如此,唯有寄望於秦晉兩軍矣。”見事有緩,周王姬鄭急言請道:“周公若有謀算,敢請道來。”周公忌父躬身回道:“秦晉兩軍之強,足以抵禦戎狄來犯之敵,只是眼下兩軍爭於河西無暇他顧,若能我王出面調停,說得兩軍合力襲敵之後,必可解洛邑之危。”周王姬鄭容顏煥發,急道:“此計甚妙,敢請周公為使,出訪秦晉為我促成此事。”周公忌父跪而受命,惶恐道:“我王有命,臣不敢不從,只是河西之地是為戰略要衝,秦晉皆欲奪之佔為己有,調停二者之爭需使非常手段,還望我王署我代行王權,遇事享有臨機決斷之機。”周王姬鄭當堂應道:“為保洛邑無虞,無有不可,即日起,周公所說,即為我意。”聞得此言,周公忌父當即叩首致謝,起身領命而出。
因之路無阻攔,太叔帶領得七族戎狄大軍暢行無阻,不過數日即抵達洛邑城下。不待大軍擺開陣勢,太叔帶得意至極,領的十數親兵前出百步謂上喊道:“姬鄭小兒何在?歲前失去之物,今日定要取回。”守城大將乃是召公姬蘅,聞其出言不遜,當即回言喝道:“逆臣賊子,膽敢直呼我王名諱,罪加一等,前番作亂不慎令其逃脫,尚未討打於汝,汝竟還敢前來送死。”言訖,張弓搭箭朝下便是一箭射出。眼見其突然發難,太叔帶一時不及反應,幸得護衛親兵眼疾手快,催馬攔於身前,揮刀將之流矢挑落,若不然,未待開戰,主將先亡矣。經此突變,太叔帶旋即回過神來,再不敢與之逞陳口舌之快,趕忙後退迴歸陣中,進而下令三軍攻城。面對敵寇精兵來犯,召公姬蘅領得萬餘老弱之師頑強抵禦,一時間竟與敵寇戰至不分上下。太叔帶本以為仰仗戎狄軍強勢大,可以秋風掃落葉突破城防,進而擒殺周王姬鄭,順利登上王位,不曾想洛邑守軍竟如此頑強,幾番催軍強皆未能踏上城頭一步,眼見得戰鬥陷入膠著之中。
此刻,周公忌父業已使抵晉軍大營,正於中軍大帳中與晉公夷吾會面,二人憶往追昔相談甚歡,周公忌父見勢一語切入正題,言曰:“說千道萬,天下仍屬周室王朝,今洛邑有難,晉候不可不救也。”晉公夷吾旋即面漏難色道:“非是寡人不救,只是寡人……”周公忌父打斷道:“洛邑王室,天下共主,棄之不顧,恐惹非議,還請晉候三思而行。”晉公夷吾哀怨道:“非也,非也,只是寡人確有苦衷。”周公忌父起身請辭道:“如若不便,老夫這便離去,還待去往秦地請援,只是日後他國為難晉室,我王則難以說上話矣。”言罷便往外走。晉公夷吾急而於後大聲控訴道:“便是秦室令我無法援救洛邑。”周公忌父聞聲止步,回身道:“願聞詳情。”晉公夷吾垂首嘆道:“忌父應知,寡人登上君位實是不易,其曾空口許秦河西之地,然待寡人執政為君過後,方知河西之地於晉重,是為晉室西北屏障,萬不可有失,只得失信於秦矣,如此招至秦軍大舉來伐,今我兩軍正對壘於河西,戰事一觸即發,眼下寡人實是無暇他顧,還請忌父見諒。”周公忌父回身落座,接言道:“倒是我唐突矣,我若調停秦晉之爭,不知可否出兵勤王。”晉公夷吾當即應承道:“但能使秦退兵,寡人即命三軍拔營,隨從忌父前往洛邑勤王。”周公忌父繼而懇首正色道:“晉候有有錯在先,若不做些讓步,縱是天皇玉帝前來,亦難息止秦晉干戈。”晉公夷吾眉頭一皺,輕言道:“忌父何意?”周公忌父從容回道:“常言道,言而無信非君子,秦室助君登臨君位,謂君之恩不可謂不厚,不若讓些利好與秦,以此平定人心,從化解秦晉干戈,晉候以為可否?”晉公夷吾面色凝重道:“忌父所言,寡人別無異議,珍奇財物,皆無不可,只是河西之地,絕無可能拱手想送。”周公忌父神色自若道:“我以為,河西地廣,真若與秦開啟戰端,晉亦難保面面俱到寸土不失,最終乃是與秦於河西形成犬牙交錯之壯,從而相互牽制,既然如此,晉候何不將之難以掌控之處贈予秦室,一來可使晉候免於落下言而無信之名,二來可以免於與秦爭戰而做無畏犧牲,還請晉候酌情考慮老夫所言。”晉公夷吾撫案沉思一陣,末了回道:“便依忌父所言,寡人願將虢略至華山間之河外五城相贈,換秦退兵修好,只是兩軍交戰在即,寡人不便直會秦公,還請忌父出面調停。”周公忌父撫案心慰道:“老夫盡力而為,只望事成之後,晉候踐行與我出兵勤王之約。”晉公夷吾目光堅定道:“此是當然。”周公忌父拱手敬道:“甚好,老夫這便前往秦營與會秦公”言訖,起身往外而走,晉公夷吾於後目送,期求事成。
兩軍相距不過五十里,行不過半日,周公忌父即抵秦軍大營。得知王畿使臣到訪,秦公贏任好不敢怠慢,依禮召請至中軍大帳會面。因之洛邑戰事吃緊,周公忌父不敢過多耽擱,寒暄數語過後,因是當面直陳道:“老夫此番前來,實有要事與公相商,事關王室安危,還請秦公成全。”言罷,拱手相敬。秦公贏人好趕忙拱手回禮,隨之言道:“豈敢豈敢,王使有話,但說無妨。”周公忌父回身正色道:“秦晉對壘河西,以致西北防務空虛,逆臣姬帶率得七族戎兵數萬之眾,南下攻打洛邑,王室危在旦夕,還請公回師勤王。”聞得此言,秦公贏任好一陣嘆息,繼而言道:“未能保障王室周全,寡人之過也,只是夷吾小兒言而無信,玩弄寡人於股掌之間,誓要討個說法,寡人即刻下令全軍出擊,一舉擊潰晉軍,隨後赴洛馳援,忌父以為可以好?”周公忌父搖首嘆道:“如此,洛邑休矣!”秦公贏任好見色續言道:“若不寡人分兵一部,隨從忌父馳援洛邑,寡人已盡全力也。”周公忌父仍舊搖首嘆道:“敵寇勢大,分兵而往,只是杯水車薪也。”如此好言貼切,皆被否決,秦公贏任好面色難堪道:“河西之地,寡人勢在必得,還請我王堅守洛邑數日,謹待河西事了,寡人勢必親率大軍馳援。”見狀,周公忌父亦不在妄語,誠情言道:“老夫此來,另有一事,便事調停秦晉之爭。”秦公贏任好漫不經心問道:“不知忌父有何見教?”周公忌父作色回問道:“敢問秦公,此役可有必勝之念?”秦公贏任好慷慨陳詞道:“雖無必勝之念,但言而無信之徒必須受到懲處,寡人誓教夷吾小兒做人。”周公忌父不予置評,緊言問道:“即便取勝,秦軍可否奪下全部河西之地?”秦公贏任好怯言回道:“寡人自知無法一戰拿下河西全域,奪得一分便是一分,謹讓夷予小兒知曉,秦人非好欺也。”周公忌父隨之大笑道:“秦公既知大勢,便就好說矣?”秦公贏任好惑而問道:“王使何意?”周公忌父斂笑回道:“兵者,兇器也,想必不到萬不得已,秦公亦不會想要動武,許秦河外五城之地,不知可使得秦公息兵否?”前番交談,已然說得透徹,秦公贏任好稍加權衡,堪堪應道:“寡人氣盛,然亦非不知好歹之人,晉室果能許秦河外五城,寡人即刻下令退兵。”周公忌父悅而大笑,實言相告道:“來此之前,老夫已入晉營謁見晉候,其應老夫,只要秦公退兵,便許秦室河外五城,既然秦公意下別無議異,便隨老夫前往晉營簽署協定,兩軍即時止戰修好,可否?”秦公贏任好驚喜交加,感慨道:“王使何故助我?”周公忌父面沉重道:“秦公高看矣,老夫所行之事,皆為王室社稷也,河西事了,敢秦晉聯軍南下,以解洛邑之圍。”秦公贏任好禮而應道:“勿需王使贅言,出兵勤王乃是諸侯本分,寡人定叫戎狄賊寇,有來無回。”周公忌父拱手回禮致謝,秦公贏任好隨之差人置備符文使節及車駕,休歇半個時辰過後,與之周公忌父啟程前往晉營。
到得晉營,於周公忌父大力調停之下,秦晉兩軍順利簽下修好和約,進而應其勤王邀請,秦晉兩軍合二為一,聯軍南下馳援洛邑。而此刻召公姬蘅與之太叔帶所領戎軍已苦戰數日,東門為之所破,其入城區燒殺劫掠無惡不作,周王姬鄭及召公姬蘅所領千餘殘兵則被圍困於王宮。一眾人等堪堪等死,周王姬鄭仰天大呼道:“寡人何錯之有,直欲亡我耶?”受此感召,召公姬蘅請命道:“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臣這便領軍突圍,誓護我王周全。”而在召公姬蘅清點人馬準備突圍之時,城東傳來陣陣喊殺之聲,召公姬蘅急忙帥部護衛王上。不多時,“秦”、“晉”兩年大纛印入眼簾,眾人這才知曉援兵到矣。隨後秦晉二公自軍中行出,快步行至王前請命道:“臣等救駕來遲,敢請恕罪。”周王姬鄭喜極而泣道:“天助我也,寡人絕境逢生,秦晉二公勤王有功,何罪之有?”言罷,拉起秦晉二公即往大殿走去,隨之大擺慶功宴,犒勞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