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儉無奈地嘆了口氣,如果實在到了那一步,恐怕也只有她去做婢女了,貧窮破落軍戶之家,這樣的事情並不少見,給大戶人家做婢女還算是好的,若是典賣給牙行或人販子,那才真是掉進了火坑。
想起這筆高利貸,劉儉有點煩惱,扔下碗筷出門,見自家房院就是一個三列堂屋,兩邊靠圍牆有雜物房的小院落,似乎還有個後院,那是廚房、浴房之地。
劉儉暫時沒心思考慮如何打理家業,在院中踱步尋思,既然人生重來一回,不能只顧著眼前的苟且,五十兩銀子算什麼。
如今可是崇禎三年二月春,不知這會兒皇太極帶著滿州兵有沒有退出薊州邊境,李自成和張獻忠好像已經造反了,這大明錦繡江山不能讓這內外三大賊給毀了,時勢緊迫啊,必須要做點什麼。
可自己重生居然沒有福利,開局才一個小旗,帶著兩個拖油瓶,還欠了一屁股債,手下有幾個能用的兵都不知道,要想拉隊伍,還是要銀子。
安東衛在日照縣之南,濤洛墩在兩地之間,這邊沿海有濤洛鎮、信陽鎮兩大鹽場,年產鹽十幾萬斤,因鹽課司給灶戶的工本糧米柴薪補貼不夠,自孝宗弘治以後,這兩大鹽場煮的鹽又黑又苦,固定專賣批發的鹽商都不願意來批鹽,一直處於滯銷狀態。
雖賣不出好價錢,但那畢竟是鹽,連焦仁旺這樣的青皮都敢打鹽倉的主意,等等……焦仁旺想偷盜鹽倉?他手下有十幾個青皮無賴,還真有這個作案能力,如果把這傢伙拿下立個功,還能把債免了,豈不是一舉兩得?
就不知這傢伙什麼時候動手,自己才襲職小旗不到一年,在籍的僅有五名正軍,但沒建立威信,這些傢伙未必肯聽令。
大明末世武備廢馳已久,安東衛原有五個千戶所,正統年間調走了中所、右所,一直沒補充,只剩前所、左所駐在衛城,後所駐在石臼島寨,軍戶和屯軍都有逃亡,現今在籍兵員只有一千左右。
濤洛墩日常由左千戶所調拔屯丁輪換值守,不過總旗王公實的家就在濤洛鎮,離軍墩不遠,劉儉決定去找王公實,只有此人能短時間內調動幾十名正軍或軍餘、屯丁,百戶所則在東北面的小皂墩,有點遠了。
大明鄉下基層施行的是裡甲制,離家五里的濤洛鎮只是鎮市、市集,住著大量的灶戶、匠戶,軍戶們則散居在外圍幾個軍屯,鎮子東南十里就是海邊的濤洛鹽場,所以這裡也是官鹽、私鹽批發市場。
焦仁旺等一幫青皮無賴,平日裡就在鎮子裡橫行作惡,四處放貸催逼灶戶捎帶餘鹽私賣給他抵債,這幫人也是濤洛鎮最大的私鹽販子。
下午時分,灶戶都沒收工回來,小鎮上只有一些糧油雜貨、布行、瓷鐵器店鋪有人進出,街上則沒什麼人,到大槐巷內一處宅院前,劉儉上前敲了敲門,半晌才有一名老僕出來。
“喲!是劉小旗啊!聽說你被焦大帶人打上門了?我家老爺不在,你要找人幫你出頭,還是去縣衙吧!”
老僕顯是聽說了此事,斜著眼睛打量幾眼就要關上院門,劉儉心裡暗罵,伸手一把將門撐住,急道:“你老多慮了,我另有要事找王總旗,如果他在家,還請你老知會一聲。”
“另有要事?你個窮酸軍戶還能有什麼要事……”
那老僕想關門不理,奈何年老體衰,力氣沒劉儉大,嘴裡便毫不客氣地挖苦,只得不情不願地進屋通報,等了一會兒才又出來,示意他自己進去,嘴裡則罵罵咧咧。
“別人登門還知道給幾個茶錢,偏你這窮酸好不曉事,讓老朽給你跑進跑出,好話都沒一句……”
劉儉可犯不著跟一個老僕慪氣,只當沒聽見,大步進了前院,越過廊門就見中院門口臺階上,站著一名身著青布葛衫,面孔黝黑,蓄著八字短鬚的中年漢子,正揹著雙手居高臨下地望著,面色冷淡,一副惡客登門,欲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
“見過王總旗!”劉儉大步上前,躬腰拱手抱拳一禮,又道:“卑職有一樁緊要軍務,卻苦無人手,欲請王總旗出面,卻不知王總旗敢不敢做。”
“哦?軍務?你且說來看看……”
果然,開門見山的這一句成功吸引了王公實的興趣,劉儉不慌不忙地將今日早晨焦仁旺帶人打上門,提了三個條件的事說了一遍,末了加上自己的推測,焦仁旺有可能今晚去做“鹽老鼠”盜竊鹽課司倉庫。
“你的意思是,讓王某出面將這幫鹽老鼠人贓並獲,繩之於法嘍?”王公實步下臺階,饒有興致地繞著轉了幾圈,上下打量不停,又語帶驚訝道:“你這劉大一向老實本份,怯弱如雞,是誰給你出的主意?”
“是卑職自己的想法,這焦仁旺無惡不作,不除此害,卑職一家三口的日子實在沒法過下去了。”
“呵呵……想法是不錯,可你想得簡單了,這焦大的叔父焦繼勳在夾倉鎮任巡檢,名為稽查私鹽,實則監守自盜,背地裡不知販了多少鹽貨,便是那焦大,又何償不是此人縱容在州縣打通關節,四處通風報信?便是將之拿下,要不了三日,此人又出來為禍,那時可就對你變本加厲了。”
“可如果不將此人交給縣衙,而是交給鹽課司呢?”
“你懂什麼?這些文官一丘之貉而已,這邊的鹽不好賣,鹽課司也只能從私鹽中分潤上繳課稅,你抓了他們私下預設的鹽販子,那可是斷了他們的財路,以後縣衙和鹽課司還把你當賊防著。”
日照縣衙是管行政,鹽課司管鹽務,這兩個系統竟攪和在一起,劉儉一下子有點懵了。
“那這件事……不能做?”
“以往他們內外勾結做得隱秘,這次既然有這樣的機會,做還是能做,但你們必須聽我的吩咐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