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在皇宮覲見完皇帝,儒影怎麼不在宮裡見他?
寂安想了想,回稟道:“我剛才遠遠瞧過去,太子殿下面有憂慮,神情不安,許是肚子裡揣著事情過來的。”
季明敘翻身坐起,將書闔上扔在手邊,挑起眉頭:“我記得走前,太子是在戶部當職?”
戶部掌管天下賦稅農田和俸餉,如今國庫空虛,皇帝卻大興土木,工部造事總有銀錢虧損,這中間的缺漏就總得戶部來填,但戶部又拿不出錢來,因此戶部和工部素有嫌隙。
但是工部造事皆登記在冊,大量的官銀批下去,為何總有虧損?南魏稅銀豐厚,國庫不應連年空虛,又為何總是拿不出錢來?
吳江寧夾在中間,想要幹些成績出來,不可謂不是難上加難。
季明敘起身穿衣,拄著拐去迎太子,後者已經進了院子,吳江寧讓隨侍們在院門等候,揹著手加快步伐,高聲道:“永年——”
廊下一個人影瘸著腳,欣喜道:“儒影。”
兩人許久未見,吳江寧走過去大手一攬把人抱住拍了兩下:“幾月不見,怎地消瘦這麼多!”
季明敘被他拍得胸膛震動,聞言立時抿住唇,冷聲道:“還不是那月阿命做得好事。”
吳江寧話音一頓:“......真是她推你下得城樓?”
只是那月阿命也不像是這等人......
季明敘冷笑:“不是那女賊還能有何人?劉浮山等人以我為質,欲羞辱朝廷門面,孟泰反叛後想要與劉浮山裡應外合攻下臨川城,那女賊雖然身手勇猛,連殺魏如海與孟泰,又在城樓之上大戰百人餘,但是見我被困,竟然直接將我踢下了城樓,如此謀害,若非我性情機敏,只怕早就遭了賊人毒手!”
吳江寧大駭:“當真如此?”
他一甩雙手,背身走到廊道旁,皺起眉頭:“早先我見這女子雖然是異族,但性格直率,談吐有方,便以為她是個良善之輩,誰料如今她將你踢下城樓,簡直是心狠手辣!”
季明敘:“儒影,你就是太單純,被她欺騙了,日後定不要對她生出孺慕的心思,這等女子,怎能與你為伍呢?”
吳江寧聽了更是心痛,看向季明敘,嘆口氣道:“滿朝文武,懂我的人只有你一人啊,早先是我為她美色所迷,如今看來,是我看走了眼。”
“儒影前來究竟所為何事?”
兩人這便進入廂房,寂安差府上的廚房做些餐食送到屋中,隨後命下人退避,周遭頓時清淨下來。
吳江寧這次前來的確是有些事情束手無策,他靜默片刻,似是在斟酌言語,季明敘瞥他一眼,拎起茶壺給他倒上一杯茶,才道:“可是朝上的事情?”
季明敘早先被拎進翰林院當修撰,這個位置是妥妥的宰輔接班人,如若政績得當,便能從正七品扶搖直上入閣拜相。
季明敘從原先的棄子轉變為儲君之謀士,不可不歸功於先太子暴斃一事,吳江寧在朝中沒有勢力,老皇帝便辛辛苦苦把他的身邊人拽到吳江寧身邊來,希望他能培養一些心腹。
但是這個心腹命有些苦,做慣了皇帝背地裡見不得人的那些腌臢事,變成棄子不說,還來個異族棋子與他爭鋒,現下又因為九江行賄案,差點被月阿命謀害。
吳江寧對皇帝的打算一清二楚。
他是儲君,以後南魏的江山要有他來掌控,但是這個天下卻不只他一人說了算,因為朝野上下會因為權柄欺騙年輕的皇帝。
吳江寧要求不多,他只想當個守成之君,不必名列史傳,也不必名垂千古。
但是這點簡簡單單的要求,似乎朝臣們不願意滿足他。
他思慮半晌,腦中閃過萬般種種,最後才道:“永年可知宰輔徐文達?”
季明敘拎著茶壺的手一頓,詫異地瞥向吳江寧:“什麼意思?”
徐文達誰不知道?這個老東西是保皇黨的眼中釘肉中刺。
對面的男人神情一下子平靜起來,他撥弄著桌案上的那隻茶杯,緩緩道:“孤的姑姑慶願,這些年愈發地無法無天,你說這江山,到底是她來坐,還是孤的父皇來坐?”
季明敘打量著吳江寧片刻:“殿下浸淫權柄不多日,卻也有所轉變了嗎?”
原先的宣王雖然會說一些朝政上的趣事,但他志在山水,時而關在王府中做些木工活,他不參與黨爭,與慶願是良好的姑侄關系。
但卻從未與他開誠布公地討論這些。
那時候的宣王與季明敘,二人君子之交淡如水,朝廷政務在他們之間彷彿是扣上枷鎖的禁忌,宣王知曉季明敘在替父皇做事,季明敘知曉宣王不理朝務,即使身為王爺連個貼身伺候的太監都不曾有,但依然樂在其中。
吳江寧:“儒影,我今為太子,退無可退,如若敗了,便是灰泥一團,再無生的權力。”
季明敘平靜地飲了口酒:“儒影,這天下,要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