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身子不好,被這個曾經的學生挾著走了半天,已是氣喘吁吁。不片刻,就經受不住,叫道:“停下,停下。”
那個叫劉明的人這才將關先生放下,長長一揖:“學生劉明,見過關先生。聽人說,先生已經被建奴俘虜,卻不想今日竟然能夠在京城中見著你,不勝之喜。卻不知道師母她們現在何處?”
一聽到劉明提自己親人,關老先生眼睛裡就沁出兩點淚光:“你師母她……她已經死在韃子手頭,至於我兒子和女兒,被建奴抓了去。到如今,他們是死是活,又在遼東何處,誰也不知道。”
看老師傷心成這樣,劉明也是心中悽慘,沉默半天,才問:“先生以後有什麼打算,準備就這麼在茶館裡說一輩子書,做侍侯人的活兒?”
“還能怎麼樣,你看看我這張臉,跟個鬼似的,去別的地方,還有人肯要嗎?”關先生淒涼地笑起來:“自從家園毀於戰火,我權當自己已是一個活死人,混得一天算是一天罷。”
“老師。”看著關先生那張可怕的臉,劉明眼睛裡也有淚水沁出來。確實,這張臉實在太恐怖了,就算先生學富五車,只怕也沒人肯要他。更別說,先生的學問也屬尋常,否則,準備考了一輩子科舉,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秀才。
而自己,不也是混一天算一天,又如何幫得了他?
他默默地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塞到關先生手中,嘆息一聲,正要說聲珍重,告辭而去
。
關先生也不推辭,接了銀子,突然問:“劉明,我記得你家境還算不錯,怎麼現在卻做起了軍漢?”
一聽到先生問起這話,劉明一張臉漲得通紅。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明朝軍戶身份卑微,自己好好的一個良家子卻去做了軍漢,叫人看到確實有些丟人。
“先生,我家不是受了兵災嗎,日子過得艱難,就想去真定府臺衙門投靠一個親戚,想尋個差事。(棉花糖 提供Txt免費下載)卻不想,路上遇到渤海所的寧鄉軍,被人抓了丁。今日好不容易得了個機會,卻從軍營裡逃了出來,準備回家去。剛才渴得厲害,就進茶館來喝口水。恰好遇到先生,先生一張臉變成這樣,學生也是半天才將你認出來。”
“學生怎麼說也是讀過幾天聖人書的,竟做了卑賤軍漢,叫先生失望了,慚愧,慚愧!”
其實,這話劉明卻是撒謊,去真定府投靠親戚,又被寧鄉軍抓丁之說乃是他胡亂編出來的。實際上,前年建奴退兵之後,他一直在京城廝混。就在一個月前,在城中遇到一個老鄉,如今正在天雄軍川軍王允成將軍麾下做書辦,邀他一道過去混口飯吃。
又說,天雄軍的軍官們都是北直隸人氏,彼此都粘親帶故,遍地都是熟人,去了之後,也有個照應。
劉明正窮得厲害,一聽是去給人抄抄寫寫,薪俸還不低,立即就願意了。
可一進軍營,不知道怎麼的,竟被王允成看上了,被他打發去寧鄉軍做細作。說是讓他瞪大眼睛仔細看看寧鄉軍是怎麼訓練的,部隊為什麼這麼能打。看明白之後,才回去稟告,以便讓川軍照葫蘆畫瓢學學
。
被人派去做細作,劉明自然是老大的不願意。可王將軍有令,他卻不好不執行。
本以為那寧鄉軍和天雄軍沒什麼區別,當兵吃糧,吃糧當兵,反正就是混日子。在那裡呆上一段時間之後,胡鬧弄些情報,到時候在回去稟告王允成就是了,這任務不要太簡單。
去寧鄉軍之後,軍隊的人聽說他識字,都是異常歡喜,立即充實進一線作戰部隊。
接下來的事情對劉明簡直就是一場噩夢,寧鄉軍的訓練實在太苦了。每日眼睛一睜,就開始走正步,練隊型,揹著二十多斤的包裹在野地裡跑,直累得渾身像是散了架子,到天黑才能上床。
最最可怕的是,寧鄉軍的規矩實在太多。走路有走路的規矩,吃飯有吃飯的規矩,睡覺有睡覺的規矩,就連你洗乾淨的衣裳該怎麼疊、放哪裡都有規矩。但凡有一絲一毫出錯,等待你的就是軍法官花樣百出的折磨。
只在那裡呆了十天,劉明就經受不住,直接做了逃兵:太他娘可怕了,爺再呆下去會被整死的,爺不侍侯了。
“有什麼好慚愧的。”突然間,關先生哼了一聲:“百無一用是書生,就算熟讀《四書》《五經》又如何,遇到金奴的大刀,不一樣要做人家的奴隸。依我看來,對強盜,就該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對了,你所說的渤海寧鄉軍,是不是孫元孫太初的寧鄉軍?”
劉明一呆:“先生也知道孫太初將軍?”
“廢話,怎麼會不知道。”關先生突然一臉的崇敬:“聽人說,上次建奴入寇,朝廷大軍畏懼金人,兩個月了,竟不放一箭,任由敵人在我京畿縱橫燒殺。只有寧鄉軍,在京南和敵人狠狠地打上一仗,斬首三百餘級。”
“可惜,朝廷出了奸佞,那閹賊高起潛嫉恨孫太初,汙了他的功勞,陷害忠良。高起潛這等奸賊,該殺,該殺!”說到這裡,關先生狠狠地一巴掌拍在路邊的栓馬柱上。
劉明:“這事兒北京人都知道了呀?”
關先生:“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高賊能不成還想一手遮天,瞞住天下人的眼睛?”
說到這裡,他面色難看起來,呵斥道:“劉明,剛才聽你說去投了寧鄉軍為國效力,寧為百夫長,勝做一書生,老師甚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