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這個時候,那姓關的說書先生卻咯咯地冷笑起來:“我說一壺茶工夫,別人說一個時辰又如何?其他人說得算個屁,能聽嗎?也就哄哄你們這些驢耳朵罷了。豈不聞,寧食仙桃一口,不吃爛梨一筐。別怕你們現在鬧得兇,還說什麼以後再不聽老夫的書了。不信咱們走著瞧,過不了兩日,爾等都得屁顛屁顛地給老夫滾回來。”
此話引得眾人一陣大譁,有人甚至挽起袖子捏著拳頭要衝上去,準備給這個討厭的傢伙一通老拳:“姓關的,別以為你有秀才功名在身,咱們就不能揍你!法不責眾,打了也是白打,就算報到順天府,官府拿咱們也沒轍!”
“對,揍這個老小子,竟然罵我們是驢,今日得給他一點顏色瞧瞧。”
茶館老闆大驚,一想到等下打起來,自己的傢什不知道要被摔懷多少,再看那關老先生瘦得更弱雞一樣,保不準就會死在這裡。真出了人命案子,倒黴的還不是自己。這間茶舍不但開不下去,搞不好自己還得在牢房裡呆上幾日。
他幾乎要哭出聲來,不住伸手去攔眾人:“各位各位,關先生就是脾氣壞些,得罪各位,你們也不要同他計較。看在我的面子上,饒他一遭吧!”
就在這個時候,那關先生的咯咯聲笑得更響。那聲音直如一把刀子刮在琉璃瓦上,尖銳得讓人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你們要一個時辰的書,好好好,既如此,那老夫今日就再說一段好了。”
這一聲尖笑,讓眾人安靜下來。
定睛看去,卻發現關先生那張臉上的傷疤已經扭結成一團。
他那張臉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橫七豎八都是傷痕,也不知道是因何受傷
。大約是後來養得不好,傷口處長了不少贅肉,如一條條巨大的蜈蚣在面上扭結盤旋。多看上幾眼,就叫人心頭髮寒。
這個關先生是一年前來京城的,聽人說他以前是順天府良鄉人,是個有秀才功名的寒門。家中尚有老妻和一子一女,平日間靠給人授館做教書先生為生。崇禎九年建奴南侵時,老妻被人殺了,他和一子一女也被建奴俘虜。後來,不知道怎麼的,關先生卻從敵人手中逃得一條性命回來了。
不過,因為面容盡毀,也沒人肯請他去做教書先生嚇著孩子。無奈之下,關秀才只得去尋在京城衙門裡做事的同窗,看能不能找個餬口的營生。
但還是因為長得實在嚇人,都被人一一惋拒了。
沒個著落,關秀才只能在茶館裡做說書先生。他畢竟是個讀書人,又是做慣了先生的,口才了得。演義書中的故事一落到他口中,卻說得絲絲入扣,叫人聽得欲罷不能。不過,這老秀才自從來了茶館之後,大約是想念去世的老妻,想念落在敵人手中為奴為婢的兒女,心情抑鬱。說起書來也沒多大勁頭,每日只說一壺茶的書,得幾文酒錢就罷手。然後沽上一角酒,賣上二兩豬頭肉,一個人縮在牆角喝成一堆爛泥。
“啪!”一聲,關秀才的驚堂木又狠狠地拍在案上:“怒髮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這首詞正是宋時大將嶽鵬舉的《滿江紅》,話說,金兵圍攻陷汴京前後,大肆燒殺擄驚,****婦女,無惡不作。除金銀財物之外,他們大量俘虜宋朝官員和百姓,其中女性尤多。金人特意索要女童六百”。據《甕中人語》及載,靖康元年閏十一月,二十七日,金兵掠巨室,火明德劉皇后家、藍從家、孟家,沿燒數千間。斡離不掠婦女七十餘人出城……”
“……被金兵押解的第一批有婦女三千四百餘人,三月二十七日自青城國相寨起程,四月二十七日抵燕山,存婦女一千九百餘人。一個月內就死了近一半。活下來的人是幸運的,但等待她們的仍是悲慘的命運。五月二十三日,趙構之母韋后、妻妃邢等宋俘終於到達金上京。六月初七,金國皇帝接見韋后等人,隨後賜趙構母韋后、趙構妻子邢秉懿和姜醉媚、帝姬趙嬛嬛等十八人居住在浣衣院
。其實“浣衣院”,並不主浣衣之事,實乃軍妓營……”
又是一壺茶工夫過去,關秀才又說了半天。可這次,大家卻不太聽得懂。
終於有人大喝一聲:“兀那姓關的,你說得是啥鳥書,耍我們的吧?”
“對,聽不懂,不好聽,你說的是鳥毛啊?”眾人又是一通鼓躁,已經有人將放在几上的瓜子皮、橘子和吃剩的果子朝關先生扔去。
關先生一不小心額頭上就中了幾瓣橘子,汁液果然糊了一臉。卻不去擦,卻突然大聲哭號:“聽不懂就對了,聽不懂就對了。前金、後金,大宋大明。這建奴還會來的,還會來的……這天下是要亡了……將來爾等的妻子老母,都要被後金建奴虜去做婢做妓。國破家亡,爾等都要做亡國奴,兩腳羊……”卻是聲嘶力竭,長歌當哭了。
“好個蔑片相公,如此詛咒老子,詛咒我大明朝。是可忍,孰不可忍!”終於有個聽客徹底爆發了,也顧不得毆打有功名的讀書人罪名不笑,猛地跳上臺去,狠狠地抽了關先生一記耳光:“直娘賊,後金韃子又如何,當咱們大明朝的軍隊是擺設嗎?”
關老先生卻不躲閃,嘴角流血,只不住大笑:“打得好,打得好,崇禎九年建奴南下,我渾家被建奴一刀砍下腦袋的時候,大明朝的軍隊在哪裡?我兒子女兒被建奴俘虜的時候,大明朝的軍隊在哪裡?看著吧,看這吧,昨天的我就是明日的你們。你們都要做奴隸,你們都要做奴隸!”
“瘋子,瘋子。”那人還待要打。
一個十來歲的男子跳上去,一把將他推開,喝道:“幹什麼,毆打讀書種子,今日定拿你去順天府。”
這人一臉的文弱,顯然也是讀過幾天書的。可怪的是,他身上卻穿著一件鴛鴦戰襖,腰上還掛著一口大刀,卻是軍漢打扮:“關先生,是我呀,我是劉明啊,在先生哪裡讀過兩年書的。想不到今日卻在這裡見著你,先生你變成這樣了。”
說完,就一把拉著關先生就朝外走。
其他茶客見這人是關先生的學生,腰上又帶著刀,心中畏懼,同時閃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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