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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1 / 2)

以曹姓窯工為主的歇窯當晚開始了。曹魚兒和手下幾個弟兄在侉子坡上下四處吆喝,要有血性的曹肖兩姓弟兄都別再去白家窯下窯。前曹團錢糧師爺曹復禮則披著夕陽的紅光,立在光禿禿的老槐樹下向歇了窯的弟兄慷慨陳詞。

曹復禮說:“……爺們弟兄們,咱今兒個真得好好想想了,咱曹團咋變成了這樣子?咋有人富得流油,有人窮得叮噹?咱老團總起辦曹團時不是立過規矩麼?從團總到下面弟兄,一律不蓄私銀,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老團總帶著咱廝殺十幾年,至死不都和咱弟兄們一樣麼?草蓆一卷,就葬在了這棵老槐樹下。今日肖太平是咋回事?他憑啥做白家窯的窯掌櫃?!沒有同治八年弟兄們的歇窯流血,白家能讓他包窯麼?!今日他發了,就把弟兄們全忘了,連一點人心都沒有了,對自己舅子,咱老團總唯一活著的兒都下得了如此毒手,咱還能指望啥?!咱還伺候他幹啥?真想吃做窯這口飯,咱到哪家不能吃?”

歇窯的除了曹姓弟兄,也有幾個對肖太平不滿的肖姓弟兄。

幾十個弟兄都盯著曹復禮看,臉上的神情漸漸激動起來。

曹復禮拖著花白的辮子,穿一身滿是補釘的粗布棉袍,目光炯炯:“……這叫‘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呀。我們曹團的爺們弟兄能在同治八年把肖太平捧上去,也能在今天把他掀下來!為了把肖太平掀下來,咱就得把事鬧大發了,不但是咱曹團老弟兄歇窯,也得串著這幾年新來的弟兄和當地窯工弟兄一起歇……”

正說著,一個弟兄跑來對曹復禮說:“師爺,我二順叔要去下窯,我們攔不住哩……”

曹復禮一愣,停止了演說,和那弟兄一起去坡下堵曹二順。

在坡下路口,曹復禮迎著了裹著破棉襖去下窯的曹二順。

曹復禮很不高興,開口就對曹二順教訓說:“……二兄弟,你真是不識相哩!這麼多曹姓弟兄都歇窯了,你咋還去下窯?快回去,別壞了弟兄們的大事。”

因為曹復禮是錢糧師爺,有學問,曹二順素常很是敬重,對曹復禮便不敢硬,只訥訥說:“師爺哥,不……不下窯咱吃啥呀?”

曹復禮長辮子一甩說:“餓不死老哥我,就餓不死老弟你嘛!我曹復禮可不是肖太平,老哥我窮,卻窮得精神,既講義氣,又有骨氣。”

曹二順說:“這不好哩,我有力氣,能出力,就得自己掙飯吃。上帝要我們靠自己的誠實勞動去換取每日的飯食……”

曹復禮那時還不知道曹二順對上帝的信仰,又說:“被肖太平生生打瞎了一隻眼,你就沒點氣性?”

曹二順說:“氣歸氣,可肖太平是魔鬼,我不是哩。”

曹復禮說:“你既知道肖太平是魔鬼,何不想法鬥垮他?!”

曹二順說:“上帝最後總要懲罰他的,和咱歇窯不歇窯沒關係。”

曹復禮問:“你今天還真要去下窯麼?”

曹二順點點頭,重申說:“上帝讓我用誠實的勞動去換每日的飯食。”

曹復禮火透了,指著曹二順罵:“滾你孃的上帝!你不想想,這公道麼?你累死累活賣一天命掙五升高粱,人家肖太平一天窯不下,每月淨賺幾百兩銀子!”

曹二順正經作色說:“師爺哥,你這話錯了。我一天也不止掙五升高粱,白窯連夜窯就掙一斗高粱了。這有啥不公道?下一個窯五升高粱,打從咱下窯那天起就是如此,肖太平又沒殺咱的價,咱有啥可說的?!咱眼紅人家幹啥!”

曹復禮見曹二順這麼執迷不悟,極是痛心:“曹二順,你……你真是賤,怪不得在當年曹團裡你只能餵馬。如今,我也看準了,你只配一輩子下苦力挖煤……”

曹二順也不高興了,頭一昂說:“這有啥不好?我在曹團餵馬,我在白家窯挖煤,都沒殺過生,也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我活得就安生!”

說罷,曹二順再不理睬曹復禮,順著大漠河堤硬生生地向橋頭鎮方向走。

曹復禮在曹二順身後喊:“曹二順,你回來,你每日的窯餉我……我們認!”

曹二順根本不應,連頭都沒回。

幾個曹姓弟兄氣壞了,商量著想把曹二順拉回來,狠狠揍一頓。

曹復禮雖說也氣,卻不許弟兄們亂來。

曹復禮心裡早想好了,為把歇窯的事鬧大發,必得打一場——不過,不是和曹二順打,卻是要和肖太平手下的那幫窯丁打。按曹復禮的推測,橫行無忌的肖太平是斷不會看著侉子坡上弟兄這麼鬧歇窯的,必得派肖太忠的人來勸阻。而肖太忠的人一過來,事情就好辦了,不管找啥藉口也得打一打,打得見了血,就能鬧到窯上,鬧到肖太平的掌櫃房去了……

不料,事情偏就怪得很,曹復禮、曹魚兒叔侄二人在侉子坡上煽惑了兩天,五十多個弟兄跟著歇了窯,橋頭鎮掌櫃房那邊就是沒動靜。肖太平竟像不知道有歇窯這回事,肖太忠那幫窯丁也沒到坡上來。這就讓曹氏叔侄和歇窯的弟兄都有點沉不住氣了。

到得第三天下午,坡下終於飄來一頂藍布小轎,曹氏叔侄先還以為是肖太平來了,一個個又抖起了精神,準備著開打。可待轎簾一開啟才發現,來的不是肖太平,卻是人家李家窯上的李五爺。

李五爺一下轎,就衝著弟兄們抱拳作揖說:“各位弟兄,咱這窯也不能長歇下去是不是?歇了幾天,精神頭也養足了,總還得出力吃飯是不是?所以我這裡就有請各位了——各位既不願吃白家窯的窯飯,就吃我們李家窯的窯飯好了。”

對領頭鬧歇窯的曹魚兒,李五爺特別關照,張口就許了個大筐頭的美差,要曹魚兒把歇下的五十多號弟兄都帶到李家窯去背煤。

李五爺拍著曹魚兒的肩頭,笑笑地說:“……曹筐頭,領著這些弟兄到我們李家窯上好好幹吧!我不會虧了你曹筐頭,也不會虧了大傢伙的,白家窯給你們多少,我們李家窯也給你們多少……”

聽李五爺一口一個“曹筐頭”地叫,曹魚兒真有點像做夢了。曹魚兒再沒想到自己會碰到這樣的好事,歇了三天窯竟歇成了李家窯的大筐頭。大筐頭管窯上背煤的弟兄,不要幹活不說,明裡暗裡的好處也大了去了。

曹魚兒愣都沒打,當即跪下給李五爺磕頭謝恩,並結結巴巴地對李五爺表示說:“五……五爺,您……您老這是抬舉兄弟,日後……日後兄弟和眾弟兄自得對得起五爺,定當幫著……幫著五爺您好好和白家窯,和肖太平拼一拼……”

李五爺卻擺著手說:“哎,拼啥呀?五爺我只要挖煤,又不要打架,我們要和氣生財哩——和氣生財懂不懂?”

曹魚兒忙說:“是,是,是,和氣生財。您五爺說啥是啥。從今往後,我們這五十多號弟兄就認五爺您說話了……”

曹復禮見狀,皺起了眉,扯過曹魚兒,悄悄問:“魚兒,咱歇窯的事就這麼收場了?”

曹魚兒說:“那是,見好就收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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