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守城七》
凌州守城第二日,夜得唐離草人借箭之計,守軍坐收弩箭十二萬餘,一時士氣大震,當日,吐蕃軍雖攻上城頭一次,卻為守軍擊退,城未破!
凌州守城第三日,吐蕃軍攻城愈烈,凌州守軍奮力支撐,當日,雖得弩箭之利,然城中守軍終因連日作戰而戰力大減,其間雖四次擊退攻上城頭的吐蕃軍,卻自損八百七十七人。 是夜,軍馬使李光弼欲重演草人借箭舊事,卻於中途為敵所查,乃停箭不,檢點所得,共得箭五萬餘。 是日,城未破!
凌州守城第四日,吐蕃軍不做片刻停歇,終日輪番攻城不斷,雖傷亡甚巨無所顧惜,守軍雖十七次將敵軍自城頭擊退而保城不失,然傷亡亦達二千之眾。 凌州破城已在旦夕之間。 軍馬使李光弼自思城難再守,乃於當夜先放草人以試蕃軍,見敵無箭,乃於更深暗夜時分盡集手下能戰勇士以繩垂於城下,由副將王義奇為,欲破釜沉舟偷襲蕃軍主營,斬賊擒王!無奈為敵所察,兩千將士陷於敵陣,雖奮力殺敵達四千餘,然無一人能得生還。 至此,凌州守軍非死既傷,戰力損耗殆盡。 是日,城未破!
總計守城四日,號稱天下第一悍勇之吐蕃軍共損耗兵士達三萬一千六百五十九人,為松贊干布統一高原後前所未有,雖然如此,城未破!
守城第五日,凌州守軍全憑自城內徵召的丁男百姓支應。 是日,凌州城頭血流成河,慘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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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事兒地,你回去吧!”,凌州府衙門前,唐離笑著向寶珠揮揮手後,翻身上馬準備開始他當日的第三次例行巡城。
“哥。 你小心著些!”,經過三天的時間。 戴著一套假髻的水淨已漸漸熟悉起了這個稱呼,以至於原本害羞的他現在叫起這個稱呼來沒有半點遲滯,唐離聞言,笑著向她點點頭以示知其好意後,便輕叩馬腹向正街行去。
剛一背過寶珠二人,唐離臉上的笑容便象初春的冰雪一般,消融殆盡。 無精打采地太陽勉力透過厚厚的雲層。 出慘白色地光輝,如此的光線照射在唐離的臉上,使他那原本俊秀的面容愈顯的白皙而沉鬱了。
雖然只是三天時間,但往日裡溫文而有古意的唐離明顯的消瘦了許多,以至於前些日子披著還是正合身地紅雲大氅,現在也因著他的瘦,看來竟有了幾分飄逸之意,雖然極力振奮。 但那濃濃的黑眼圈兒還是將他的疲倦憔悴表露無疑。
控轡徐行,唐離的聲音裡透出滿是疲憊及不堪重負的意味,“上午交待的話都記住了?”。
突然又聽到這個要命的話題,左右隨行地兩護衛心底莫名一酸,往日剛強的他們竟有些紅了眼角,唐七明顯是不甘心的。 怔怔了片刻後,素來對少爺的吩咐都是令行禁止的他忍不住抗辯聲道:“凌州未必就會破城,少爺又何必說這些不吉利話。 縱然萬一城破,那也是非戰之罪!少爺已經盡了力,又何必……何必執意求死?”。
見唐七如此,素來待這些護衛如若家人的唐離在馬上驀然轉身,冷聲道:“你二人莫非想違令不成?”。
迎著唐離地灼灼目光,唐七並沒有退縮,“‘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句詩還是少爺教給我們的,前朝那麼多名將都能含羞忍辱。 少爺又何必如此?”。
見他還敢頂撞。 原本心下壓力就大的唐離一怒之下便欲提鞭抽去,只是一對上唐七倔強的眼神和微紅的眼圈兒。 他那隻剛剛揚起的手卻怎麼也動不了,二人對視良久,唐離終於一聲長嘆,馬鞭軟軟垂下去的同時,他人也已迅的轉回身去。
“不是因我這官職的緣故就想殉城,也不是我故意尋死!”,唐離的聲音在凜冽地寒風中顯得低沉而暗啞,“昨日城頭俘虜地那個吐蕃傷兵已招供,敵帥破城之後,我就是被點名必要抓住的三人之一。 唐光等人就不說了,一旦城破,你二人與寶珠,水淨換上民服,逃也罷,藏也罷,或許還能有一條生路,但若是我跟著你們一起,難免目標太大,到時候就是個同歸於盡地格局,唐七你心思靈動在護衛中是出了名的,莫非連這個道理也不明白?”。
“我盡力了,我的確是盡力了!”,唐離的聲音近似囈語,“我不想以死求名,破城時若是能有活路,只為異日能有報仇的機會,不消你唐七來說,我自然也會如此。 只是如今明知必死,我又何必要逃?”。
“少爺試都沒試,又怎麼知道……”
再次轉過身來的唐離臉色簡直就是猙獰了,“四城圍死,每個吐蕃人都認識我,怎麼逃?莫非你唐七想讓我被這些蠻子拖死狗一樣拖到酋帥馬前才甘心?與其忍受這樣的恥辱而死,我寧願就死在凌州”,見唐七被辯駁的無言,唐離的目光緩緩由他的身上轉到前方的長街,在府衙前的長街盡頭,便是兩廂分開的一個個坊區,這裡面生活著凌州的百姓,也是唐離現在將要到達的地方。
“六千人!還不到一天,六千個丁男就這樣死在了凌州城頭,而徵調他們的文書上籤的都是我的名字,李麒,剛滿十五歲不到兩個月,你們知道他上城樓之前送我的那件東西是什麼嗎?”,消瘦的唐離唇角肌肉輕輕的抽搐個不停,聲音活似一隻受傷將死的野獸,雖然暗啞,卻是在咆哮:“是一隻樹笛,一隻剛剛做好沒多久的樹笛。 他還只是個孩子!我親手送他上去,三柱香後下來時他就死了,不僅人死了,而且他那被劈掉地半個頭及右腿再也找不回來了!他是死無全屍!”。
此時的唐離似乎進入了一種癲狂譫妄的狀態中,“我做惡夢,從看到李麒的屍身以後,只要一閉眼。 我就會做噩夢!我知道他們上去是送死,還是要笑著親自送他們去死。 六千,不!剛剛又有了兩千,他們也都會死!八千個,八千個,這是八千個活生生的人!”。
後世今生加在一起,唐離只不過是一個剛剛二十多歲的青年,即便穿越來唐後改變了許多。 但浸入骨髓的對生命本身地尊重卻難一抹勾銷,即便他知道這個世界與後世不同,但親眼見著八千個對他信任倍加的活人就這樣被自己親送著死去,這種巨大地負罪感本身就足以將年紀輕輕的唐離壓跨,身子的疲累,對破城的恐懼,有失眾望的自責,這所有的一切因素疊加到一起。 終於有了突破口的唐離再也壓抑不住巨大壓力及負面情緒地反彈,面上肌肉劇烈的抽搐著的他眼睛充血的徹底爆了出來, “‘一將功成萬骨枯’,去他**的吐蕃人,去他**的名將,去他**的大唐。 去他**的凌州……”,這死獸般地嗥叫在管制過後空蕩蕩的凌州府衙前的長街上回蕩不休。
自入唐府見過少爺以來,唐七就從不曾預料到自己會碰上這樣的場面,當此之時,看到往日名士風流的少爺竟然成了這副勢若瘋癲的樣子,他又是心酸,又是害怕,急策馬向唐離靠近地同時,口中連聲喊道:“少爺,這不是你的錯。 沒有你的徵調文書。 他們也會上去,也會死。 而且會死的更多”。
“我不在乎死多少人,只在乎有多少人是因我而死……”,唐離的話語戛然而止,在他的馬側,唐七緩緩收回了自己海碗般大小的右拳。
將昏暈過去的少爺轉到自己的健馬上,唐七甚至再不忍看那張慘白而消瘦的面孔,偏頭側身之間輕聲道:“走吧!回去,回去!”。
無言牽過唐離座騎地馬韁,同樣滿臉悲憐神色地唐九默默撥轉馬頭,隨著唐七無聲而去,在這段了無人煙的長街上,唯有悶悶地馬蹄聲空空的迴響。
八步還是十步,城頭的金鑼鳴響聲突又急促的傳來,然而,唐九二人卻恍若未聞的拖著一匹空馬繼續向府衙行去,有意無意之間,唐七更是收回手來輕輕的掩住了唐離的雙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