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再不敢往下想,心裡叫了一聲苦,撒丫子就去找四油問話。可是找遍了全村,哪裡還能找到這個灰鬼呢。四油現在正在六六孃的炕上熱火朝天,通體舒泰著呢。
找不到四油,老九路過大碾子,看到了大碾盤上坐著一個黑影,不用問,十有八九是大棒,這個灰貨,果真是與豆花有關!老九心裡頓時萬念俱灰,他上輩子這是欠了豆花多大的孽債了,這輩子讓她變成了妖精,來禍害他家呢!
老九拿了一根木棍,過去衝那個黑影抽了一棍,惡聲惡氣地說:“回家!”
大棒懶洋洋地跳下碾盤,悶聲不響地跟在他爹身後。
回到洞房,大棒倒頭就睡,不再理會苦苦等他半天的新娘。鳳英也不再堅持,既然人家不待見她了,她也沒必要沒皮沒臉地討個沒趣,自個也裹著衣服,睡在了一邊,等過去了今晚,明天天亮了再做打算。
想是這麼想的,鳳英的心裡也是一樣的難受,她不知道自己哪裡惹大棒不高興了,從今天起,她進了李家的門,就是李家的人。她和大棒已經入了洞房了,她就是李大棒的婆姨了,如果大棒真的嫌棄上了自己,那以後她還會有好日子過嗎?也許她的噩夢就是起始於她今天的大喜日子。
鳳英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頭緒來,被子蒙起頭來,無辜地哭了一場。也許明天,也許到了明天早上,大棒回心轉意,拔開烏雲見日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老九把大棒趕回洞房,自己心裡七上八下地不安,他有一種大禍臨頭的焦急,就打發他婆姨去兒子窗前聽房,聽聽裡頭有沒有動靜。他婆姨就罵上他了:“剛剛就讓鳳英撞到了,還去,要聽你去聽,你這個老不正經的,有那麼些花花腸子,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不去。”
老九“嗨”了一聲,罵他婆姨,怎麼就不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呢?
這一個晚上,註定不會平靜,老九一家人各懷心事,特別是老九,想的更多,他把所有的憤懣都集中在了豆花的身上,這個妖精,陰魂不散,這是要把他家禍害到甚麼時候了呀。灰鬼四油也是,遲不去張家灣,早不去張家灣,偏偏在他家娶媳婦這個節骨眼上,去了張家灣,還帶回來了這麼一個噁心的訊息,攪得他一家人不得安寧。
老谷也是輾轉反側,他打定主意要去張家灣一趟,他要親自找豆花去,親自去把她接回家來,這裡是她的家,是她累了休憩的港灣,怎麼能到了家門口,而不回家來了呢?
老穀子盼望著天明,他單等到天微微一亮,就去張家灣尋找豆花。
不知道甚麼時候,外面下起了雪。一開始是稀稀拉拉的,雪花在天空飄落,一會兒就變成了鵝毛大雪,一片一片的,在空中飛舞,沒用了多久,世界就變成了一片雪白。
四油從六六娘窯裡出來,“呀”了一聲,衝窯裡的六六娘說:“六娘,下雪了,下大雪了,有一鞋底子那麼厚了。”又自言自語地說:“下雪好,下雪好,瑞雪兆豐年,今年麥蓋三尺被,明年枕著饃頭睡。明年,六娘有饃頭吃了。”就小心翼翼著腳下,還不忘哼兩句酸曲:
你幫我來我呀麼我呀麼我幫你,擔回個水來就滔黃米。
哥哥把黃呀麼黃呀麼黃米倒,妹妹我拿起個舀水瓢。
哥哥拿起個棍呀麼棍呀麼棍棍攪,妹妹我拿起個灶簾撈。
你扛上黃米我拿上個刀,快到那小碾碾上去壓糕。
…………
四油小心著腳下,到了碾道那裡,還是摔了一個大馬趴。就聽得輕微的一聲“咔嚓”響,左小腿劇烈地疼痛起來,壞了,左腿折了。四油撲騰著想站立起來,腿上卻使不上一丁兒勁,就在碾道里可勁地嚎叫起來,“老穀子”,“老九”,“大棒”,“二大爺”……他幾乎把全村的人都叫了一遍。
老穀子第一個聽到叫聲,他就沒有睡下,來到碾道里,把四油拖死狗一樣拖回他窯裡,找出兩塊夾板,把四油受傷的部位夾住,在四油受傷的地方踢了一腳,說:“狗日的,看你還得瑟不,罪有應得。今晚先在我這裡湊合一晚,明天滾回你窯裡,兩三個月下不了地,看你還去串不串六六娘。”
老穀子是接骨的好手,誰家牛驢腿折了,都來找他,給人接骨,他這還是第一次。
四油就發了愁,哭喪著個臉,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你說我這兩三個月不能下地,吃喝拉撒誰管我呢?”
老穀子說:“找六六娘去。”
四油說:“**無情賊無義,有錢了她認我,沒錢了她才不認呢。”又沒皮沒臉地說:“穀子哥,把你那大煙膏子再給我抽一點吧,止疼。”
老穀子說:“睡覺,天亮了,滾回你家去。”
老穀子原打算是,等天一亮,就動身去張家灣,可是下了一場大雪,路滑難走。還有,四油這個灰鬼還在他炕上躺著呢,他光棍一條,讓他給遇上了,他不管誰管呢?
大雪和四油阻止了老穀子去張家灣的腳步,他暫時把這事擱置下來,等天晴路開了,再做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