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一會兒,齊召便斂了氣惱之色,靜默道:“也罷,如此證明,魏愛卿不是他人所聽到的‘義父’,而是李愛卿所贈之字‘一夫’,此‘一夫’非彼‘義父’,是眾人以訛傳訛。即然如此,朕便全了魏愛卿的拳拳之心,降三品大司農為四品鹽鐵丞,專職督監滄瀾山鹽鐵之事。但需將三年祈福事畢方得完婚。”
魏知行這才舒了一口氣,微不可查的向齊召身後的駱平點了點頭,暫時放下心中的忐忑,三叩九拜而去,李放略有醉意,更是沒有留下來出醜的必要。
齊召怔怔看著魏知行下殿的背影,入了裡間,輕趴在貴妃榻上,對駱平招了招手,駱平會意,跪下身子,給齊召松骨按摩起來。
按得舒服之處,齊召喃喃道:“駱平,你知道朕為何討厭魏知行嗎?”
太監臉色一素,隨即似無知無覺的繼續捶腿道:“奴才不知。”
齊召輕斂了眼瞼,似自言自語道:“魏知行的父親魏大學士,為救父皇,以肉相啖,屍首不全。 若是魏家如泯王般挾恩求報,朕便會釋然。偏他姐弟二人,一幅無慾無求的模樣,皇后沒有皇后的威嚴,震懾不住妃嬪,屢讓魔妃當道,殘害朕的寵妃子嗣;大司農又沒有大司農的自覺,為了劉氏嫡女,長年遊歷各地。這幾個月來,為了殷氏女,他三番兩次哀求於朕,今日又見他偷看禁書,多了諸多煙火之氣,朕反而不那麼討厭他了。”
駱平的手不由一頓,齊召的眉頭輕皺,駱平忙放柔了手勁兒繼續捶腿,赦然道:“萬歲爺英明,即全了魏大人求娶殷氏女的心思,又全了皇家賜婚與他的尊威.......”
齊召輕輕嘆了口氣道:“滄瀾山今非昔比,鹽礦與鐵礦盡聚於此,尋常人,朕不放心,也壓不住那些魑魅魍魎;魏知行,一是揣摩透了朕的心思,二是想離北疆近些,與朝陽縣縣主殷氏女在樂陽郡雙宿雙飛。”
駱平知皇帝陛下不過是自說自話,並未要求自己回答,便讓皇帝翻 了個身,幫著皇帝的脖頸兒舒緩疲累。
齊召舒服的輕吟一聲,滿意道:“駱平,你這一手鬆骨的功夫,倒是與你叔父在伯仲之間,以後,便在內務府做副總管吧。”
駱平忙不迭的跪倒謝恩,臉色卻淡然的如這冬陽,昏黃卻不見暖色,心中則寂然,他,經過“一桶江山”之慶功宴,和一手叔父所授的松骨本事,讓他終於變成了和叔父一樣的宦官。
一個人前被恭維、背後被罵閹狗的大內副總管,與叔父的大總管,不過是一步之遙。
權勢在手,富貴在懷,只是,他卻十分懷念,那個吃他親手做的公魚與鸕鷀鳥的少女,不知道,他與她的“殷厝”裡的公魚與鸕鷀,是否長勢正好?
將明月送到魏知行手裡,駱平縱心有不甘,卻也是最放心的所在。
齊召雖慣用平衡之術、讀心之術,偶爾也會一葉障目,自做聰明,窺不得玄機,就如同他眼中的魏氏姐弟。
在皇帝眼中,只以為魏氏姐弟淡然無慾, 卻看不見這波濤洶湧下的漩渦襲捲。
就如同這後宮女子,哪個是無慾無求的,哪個是心慈手軟的?看到的,不過是想讓你看到的“真相”而矣。
在這偌大的後宮裡,這些年來各種原因死去的妃子和子嗣,誰又能說得清,哪一樁哪一件,與皇后固寵、太子保嫡無關?
魏知行的遊歷山水,不挾恩要功,這些年暗下伏手絆倒的敵手無數,誰又說得清,哪一樁,哪一件,是與他狐憑鼠伏、保全魏家無關?
駱平甚至在午夜夢迴之時想過,只怕,自己亦在不知不覺中,也成了被魏知行運於股掌之上的棋子之一。
只是,在那個危機時刻,即使自己知道了魏知行的計謀,只怕也會義無反顧的去救她,唯願她,一切安好.
魏知行此舉主動降職,求得實權,為皇帝效力,不是真正的愚者,就是真正的智者。
愚者,被皇帝以明月為餌,永遠牽制制肘;
智者,被魏知行運籌於皇權外,保一世富貴安康。
而愚者與智者,不過只一線之隔,誰又說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