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那隻已經收回的大手,被淹在寬大的衣袖底下,再不見方才的模樣,心下有些怔忪不安。
謝從淵似乎沒有向她行禮的意思,他皺著眉看向裴寶兒,不知在想什麼,聽到這一句“謝御史”卻突然短促一笑:“一別經年,王妃如今竟是大不同了。如今,對著小師叔都這般生分。”
裴寶兒只得賠著笑客套了一二,但對方期盼中的那聲“小師叔”最終還是未叫出口。
謝從淵也無意多談,朝她拱了拱手,以作見禮,便自行離開了。看他的模樣,像是來這兒應酬的。
前往雅間的路上,北雁頗有些惴惴地跟她咬耳朵:“當年,主子在竹山出了意外,裴家除了三爺外,都只是哭了一場,並沒說什麼,只有謝御史,當時像是帶著三爺打上了王府來的。具體情形奴婢也不知,都是聽凌雪她們說的。”
裴寶兒只能苦笑,大約是這丫頭覺得自己對待這位小師叔太過冷淡了,可她有不得不這樣做的理由啊。
想當年,她自混亂的記憶中初初得知裴姝出閣前對這位名義上的小師叔有那麼一丁點好感時,她是極為震驚的。想不到,裴姝這麼一個標準的大家閨秀,居然能喜歡上和自己父親同敗在嚴老先生門下的師叔級人物,倆人年歲差了接近十歲呢。
雖然裴姝嫁進王府後,兩人再無往來,但裴寶兒不是傻子。
謝從淵出身寒門,弱冠之年中探花,入翰林,做官之前不娶,旁人只當是他要求高,不願意屈就,但入朝之後頗得先帝青眼,節節高升,卻始終未有娶妻之意,甚至被人私底下猜測是有斷袖之癖。
這便也罷了,關鍵是,裴寶兒一次回孃家“偶然”和這位小師叔碰面時,便看出了對方眼中隱忍的某種情愫,這讓她更為驚恐,直接不敢再去裴家了,就怕鬧出什麼不得了的事,劇情也不必走了,直接被拉去沉塘。
本以為,等她“死”了,對方也就斷了念想,沒想到過了這幾年,這位謝御史除了蓄起了鬍鬚,其他方面倒是都一如既往,仍舊是孑然一身,對外頭的風言風語置若罔聞。
再想到先前在東臨時的偶遇,當時他並沒有認出自己,多半是因為,他是個極度理性的人,不信這起而復生的奇事吧。又或者是,他不信裴姝會忘了他,看向他的眼神裡只剩下普通小老百姓對待陌生官員的畏懼。
裴寶兒輕輕一嘆,走進了雅間,卻發現裡頭只有美狄亞和其侍女,以及一個忐忑不安的大妮,該在場的另外兩位倒是不見人影。
她微微挑眉,看向正悠閒喝茶的美狄亞。後者見她過來,很快起身行禮,態度一如既往的恭謹。
“見過王妃,快請上座。”
裴寶兒問,“李二娘子和你那四弟呢?莫不是還沒來到?”
也不可能啊,原本約了今天便是因為,今天是國子監學生的旬假。這兩人如今是名義上的叔嫂關係,同住在一個府裡,沒道理前後腳來。而大妮在這裡,李二娘子肯定來過。
美狄亞笑道,“他們已經來過了,卻又都走了。”她指著下首的清茶,“瞧,連茶都沒吃上一口,他們倆可是沒口福了,不若我陪王妃好好品一品這東風樓的杏園春?”
裴寶兒見美狄亞笑得輕鬆,大妮雖然先時有些拘謹,但在她來後便放鬆了很多,面上也不見對那失蹤二人的擔憂之色,這才放下心來。
“你還與我賣關子呢?再不如實招來,便罰你將那兩杯冷茶都喝掉!”
裴寶兒正說笑著,卻突然記起對方已有身孕一事,連忙道:“哎喲,倒是我忘了,你如今的身子只怕吃不得茶。”說著便要讓北雁喚人來換其他湯水。
美狄亞原本的笑意便垮了下來,一張美豔不可方物的臉兒皺得可愛。
“照我說,還是你們中原人講究。在家裡,那國公夫人便派了兩個嬤嬤過來,盯著我一舉一動呢,這也不讓吃,那也不讓碰,真是愁死我了。我們,咳,我們北狄哪裡有這麼多規矩,真是……要不是知道我今兒出來是見您,只怕我是出不了這個府門了。您別說,那兩個嬤嬤真是個粘人精,我若不是溜得快,差點就要被她們跟著來了。”
“前三個月確實不宜喝茶……”
裴寶兒只得和她說了些科學安胎的事,又問那二人去向。
美狄亞捂嘴笑道:“哎呀,小兒女家家的事,哪裡用勞煩王妃娘娘這麼操心唷。”便將方才的情形說了出來。
原來,除了裴寶兒一人被絆住了腳外,其餘人都到得挺早。一見著面,美狄亞就假裝要看風景,帶著閒雜人等到廊下轉悠去了,給二人說體己話清場。也不知屋裡頭的二人說了什麼,李二娘子忽然衝了出來,眼圈紅紅地要走,柳雲反應慢了半拍才追出去,也沒顧得上交代別的什麼,兩人就都跑了。
不過,站在樓上看風景的美狄亞卻是將二人離開東風樓後的情景都看在了眼裡,男女之間,一個跑一個追,無非就是那麼點事罷了。
裴寶兒聽了,卻有些擔心。
看起來,這阿雲對李二孃也不算無心,只是如今兩人的身份,要想有個圓滿結局倒是難。
她也不好與美狄亞說太多,還是命北雁找兩個人出去尋李二孃,卻是一無所獲,反倒是王府的人沒過多久跑來報信,說是李二娘子回去了,裴寶兒這才放下心來。
她決定回頭該找齊珩說一說這事,畢竟,造成如今的境況都得怪他,他得負責幫她想法子解決。
沒想到,這夜齊珩倒是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