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裴寶兒再如何不願,到了大年初五這天,她還是無可奈何地拾掇了自己一番,準備去林家。
妝容方面,照例是走的泯然眾人路線,不過衣裙方面就稍微慎重了些。今年年底太過忙亂,沒有新做衣衫,她直接大手筆了一回,跑去城裡的成衣鋪子裡給家裡四口人一人做了一套新冬衣。大妮知道了價錢之後,十分心疼,甚至提出自己那套可以省了,她扯點麻布、棉花回去自己縫件棉襖就行,這摳門勁兒比當年初來乍到、一文錢掰成兩半花的裴寶兒厲害多了。
將那套喜慶的棗紅襖子加馬面裙穿上後,裴寶兒總覺得渾身涼颼颼的,沒有她平時穿的棉襖厚實。只是今天去林家做客,總不好穿著土裡土氣的日常衣衫,裴寶兒如今雖然自詡是個黃臉婆了,但她還是有點愛美之心的。
想了想,她便從衣箱底翻出了那件嶄新的、閒置了近一個月的披風,潔白似雪,兜帽上頭還輟著軟和的白毛,看著不是白狐毛,八成是兔毛。這披風雖然不甚厚重,但也不知是什麼材質的,摸上手十分柔軟,披上身後不久便覺得比先前暖了許多,更別提這色兒襯得她的紅裙更加精神。
大妮已過了九歲的生辰,已是知道分辨美醜的年紀了,見著裴寶兒這一身不免驚豔不已。這極大地滿足了裴寶兒心底那點虛榮心。
小硯兒也十分好奇,想要抱住她的腿往她的新衣服上蹭,大妮卻嚷嚷著“不行,別把你阿孃的新裙子弄皺了”,為了把這隻八爪魚似的小崽子從她身上扒拉下去,大妮累出了一頭汗。
劉雲卻是一聲不吭,盯著她看了好長時間,直到她快出門才幽幽問了一句:“這披風倒是不錯,也是成衣鋪子裡買的?”
裴寶兒差點被門檻絆倒,心虛地恩恩了兩聲,連忙溜了。
林家的宅子在城北,跟王家隔著不遠,那一帶算是富人區了,清一色的青磚灰瓦,白牆硬山頂,高牆深院。隔扇、門窗雕刻工藝都十分精緻,跟它們相比,裴寶兒家那個小院子簡直就是垃圾堆。
來的客人很多,城裡有些臉面的人家都被請了過來,還有與林家有商業往來的富商、鄉紳。這些人家的太太們裴寶兒多半不認識,唯二算得上熟悉的便是王太太和蘇夫人了。但她們都各自有相熟的女眷說著話,也不可能光顧著跟她閒談,老實說,裴寶兒覺得自己在這種場合裡有點格格不入,只想著早點開席然後藉故離開。
然而她這個小小的心願註定無法達成。
林大太太一反常態,彷彿前些日子準備扯破臉皮的人不是她一樣,一見著她便笑容滿臉,將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又為她一一介紹其他人,還好好誇了一番裴寶兒,說起如玉閣的紅火生意,言談間對她十分推崇,女眷們也十分配合地說了些生意興隆之類的吉祥話,還興致勃勃地請教裴寶兒那些新東西的具體用法。
受寵若驚的裴寶兒只覺得怪怪的,這擺明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不管如何,她被林大太太這麼一隆重介紹後,頓時成了女賓之中的熱門人物,身邊圍了一圈陌生女人,害得她沒法偷偷溜掉,只能耐著性子陪她們聽那完全聽不懂的戲。
“裴娘子,今兒這戲如何?還不錯吧?”林大太太不知何時湊了過來,在她耳邊笑問。
裴寶兒背脊一僵,假裝目不轉睛地盯著臺上的武生看,客客氣氣道:“自然是不錯的,可惜我聽不大懂,只能看些表面功夫了。”
旁邊一位張太太聽她們在說話,也湊過來搭腔:“正是這麼說呢~咱們婦道人家,若不是真個痴愛聽戲的,哪裡聽得懂那些個咿咿呀呀,也就看他們打來打去有點意思~”
幾人又隨口評點了一番,如,這戲裝做得還算精巧,那個武生揮劍的動作不夠剛硬,那個丑角作揖也作得怪可笑,云云。
裴寶兒這才將提起的心放回肚子裡去,她總覺得林大太太話中有話。
過了一會,這出武戲散幕,又換了一出纏纏綿綿的文戲。臺上的小旦、小生執手凝望,訴說著些雲裡霧裡的情話,臺下靜悄悄的,連剛剛嗑瓜子的聲音都停了。
裴寶兒左右一看,包括林大太太在內的絕大多數人都看得如痴如醉,立刻明白過來,這就是古代版的真人版小言,在這種娛樂生活匱乏的年代,也不怪她們如此沉迷了。她想了想,趁這機會悄悄退了出去,讓花廳外候著的婢女指路,準備趁著淨手的功夫溜走。
沒想到,這林家的婢女訓練有素,十分熱情有禮,死活不肯讓她自己一個人去,任她怎麼解釋自己不會迷路,對方還是像條小尾巴似的一直跟著她,等她自淨室出來,又要原路送她回去。
裴寶兒心中古怪,走了一段路,看著欄杆外的梅枝,忽然心生一計。
她扶著額頭,佯裝頭暈狀,一屁股坐到剛落下兩點雪花的欄杆上,虛弱道:“哎喲,想必是吃太多酒了,竟然頭暈得很,走不動了走不動了。這位姑娘,可否幫我將我的披風拿過來?我順便在這兒賞賞梅花,提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