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說:“你放屁!尋常母牛三個月胎坐穩了也能幹點活了,你賣給我的這個自懷上崽子,整日裡病懨懨的,吃的還比平時多!”
楊家改口:“我家的牛崽都賣給你家一年多了,你現在才來反悔。說不定就是你家照顧不周才病了的!大人,小的聽人說律法裡好像有規定,故意虐待家裡的牛是犯法的!”
馬家被嚇了一跳,急得連成語都憋了出來:“胡說八道!你這是血口噴人!”
兩家人就在公堂上爭吵不休,何縣令做慣了和事佬,打算勸兩邊各退一步,結果,楊家早聽說了那牛不能幹活,打死都不肯把牛買回去。馬家倒是找過牛羊使,可後者嫌棄那牛崽品相不好,給出的價格比當時買小牛崽的還低,加上這一年多餵牛的支出,馬家便覺得虧大了。
一時間,這案子便陷入了僵局。
何縣令便跟夫人說了這事:“這馬家人也是吃飽了撐著的,等生下崽子再把它賣了不就完了,多省心……”
“老爺,你剛剛說那小母牛生得什麼模樣來著?”
何縣令回憶了下,聽他們口中說法,似乎是頭古怪的黑牛。
“咱們這片兒的牛不都是黃的麼?難道楊家找了頭水牛配種?”
“這倒不曾聽他們說起,只是馬家賴楊家選的種牛不好,生出來品相才不好。咦,夫人問這個作甚?”
何夫人便有些留心,裴寶兒說的什麼專門產奶的牛是黑白花的,這可從沒見過。不過,這黑色的牛倒也少見,說不好跟那黑白花牛剛好是親戚,都能產奶呢?
“她那些個新奇說法雖說有些離經叛道,但聽得也有幾分道理。柔兒如今對她很是信賴,非要我給她找頭牛回來,還埋怨我把她生矮了,哎~”她嘆了幾句,又笑道:“老爺,明兒開堂時,不如就以你的名義將那牛買下來,這番‘捨己為人’之舉,也稱得上是愛民如子了。”
何縣令沉吟片刻,一頭小母牛算不上大花銷,博個美名也不錯,只是,若那小母牛根本不是所謂的奶牛,豈不是空歡喜一場?
“萬一不是,就養到咱們田莊上下崽唄。老爺你出面買,那馬家還能不給你面子,總不敢坐地起價!”
次日,何縣令便採納了夫人的意見,派人給楊、馬兩家送信,讓他們把牛牽過來當面對質,又悄悄把裴寶兒請過來檢視。
裴寶兒一看便是大大的驚喜,這黑牛的乳腺特別發達,即便是在鼓鼓的肚子襯托下不大明顯,跟她印象中電視裡看牛奶廣告裡不大一樣,但和她在這個世界裡看過的母牛相比,已經是非常大的咪咪了。
就這麼著,何縣令主動表態,願以個人身份自馬家手裡買入那頭牛,按的還是健康成年母牛和小牛崽的市價。
如此,皆大歡喜。
只是裴寶兒擠出人群時見著了張略眼熟的臉。唔,好像是上回給蘇娘子梳妝時見著的那個喜歡挑刺的女人。她怎麼在這裡?
不過,那女人似乎沒認出來她,先是豔羨地看了她兩眼,隨後目光落到她左臉頰上,眼中便帶了抹嘲笑的意味,嘴裡嘟囔了幾句不知什麼,又將目光轉回到那頭黑牛身上。
“爹,你怎麼就把牛給賣了?等到下了崽子,再分開賣不是更好?”馬氏對今天的結果有些不滿,她家裡那頭老牛病懨懨的,故而,正想哄著她爹把這母牛的牛崽留給自己家,沒想到縣令大人突然橫插一槓,倒是打亂了她的計劃。
馬父小心翼翼地把銀錢收好,才笑著對自己這個大女兒解釋:“分開賣的價錢也不會高過這個了,你不懂這些,就別瞎摻和了。”又說什麼日頭高了,催她回去洗衣做飯。
馬氏只得悻悻離開,走到拐角處見著裴寶兒的背影,莫名覺得有些眼熟。
她忽然記起,剛剛縣令大人朝著自己這邊看了好幾眼,而那個女人就站在自己身邊,還打了個古怪的手勢。難不成,縣令大人買下這牛有什麼古怪不成?
裴寶兒自然不知馬氏心中所想,她離開衙門後便趕往綢緞鋪上工。
路上見著了好幾個衣衫襤褸的人,在街角或蹲或坐或躺,面色蠟黃,無精打采,像是餓了許久肚子一樣。還有個七八歲的小姑娘,眼睛烏溜溜的格外靈動,雖然看上去也餓壞了,但仍強撐著用一塊溼帕子擦拭她身旁的一個老人。
裴寶兒心中有些酸楚,折返回去,在街頭買了十幾個最便宜的窩窩頭,走過去給他們平分了,又給那小姑娘和老人手裡塞了各兩個。
和其他人狼吞虎嚥不同,這對老少的搭配吃得很慢,小姑娘似乎家教還不錯,即便餓也努力在細嚼慢嚥,那老人則大約是生病體虛,沒有力氣,只能慢慢嚼。那小姑娘吃了半個,又將手上剩下那半個偷偷塞到懷裡,還騙那老人說自己都吃完了,飽得很。
裴寶兒知道自己該趕緊去鋪子,可她神使鬼差的,一直遠遠地看著他們,看了許久才快步走開。
她知道,這一場雹災定然沒有何夫人輕描淡寫般的簡單,這次天災過去後,不知又要多出多少流離失所的孤兒。
她自己就是這樣的身世,自然對這些小孩兒更為感同身受。若是可以,她很想幫他們一把。可她如今一個只能顧得上自己溫飽的小老百姓,又能為他們做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