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沒底。
朱信之走了出來,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這個人本來就是走到哪裡哪裡就散著光和熱,自然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他撩起衣襬在殿中跪下,朗聲說:“父皇,兒臣有罪。”不等宣慶帝問他什麼罪,他自顧自的就說了:“其實在八月初的時候,長公主曾經來找過兒臣,當時發生了兩件事。第一,王妃身邊的陪嫁丫頭死了;第二,高行止所在的潑墨凌芳被薄森帶人圍了,將高行止抓捕入獄。”
他一開口,宣慶帝如刀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身上,似乎在質問他,既然是月初的事情,為何會在今日說起。
朱信之觸到宣慶帝凌厲的眼神,內心湧起一陣愧疚:“父皇,兒臣並非有意欺瞞您,只是事關重大,不但關係到您,還關係到一件更為要緊的事,兒臣為了不打草驚蛇,也是為了查明真相,故而一直沒說。如今證據確鑿,兒臣再不能隱瞞。”
他的聲音很穩:“長公主在奏章所說,一切屬實。只是此事關係到皇家顏面,請父皇先審長公主所奏前四條罪名,至於後面兩條……”
“朕,明白。”不等他說完,在座的宣慶帝已點頭打斷了他。
朱信之顧及宣慶帝的顏面,宣慶帝自然領情,他方才已經看了那奏章,只因心疼長公主,一時還沒緩過來,這會兒慢慢散了那口氣,提起這事兒,心底便如怒火盈天,險些燒沒了理智——任何一個男人遇到這樣的事情,都是一模一樣的反應,更何況他還是個天子,太子的存在,就註定是普天之下最大的一頂帽子,世人還不知要如何恥笑他!
可這事自打發生,就再沒體面可言!
宣慶帝做了多年的皇帝,他不是天真不諳世事的少年,他不相信,這事兒可以用皇權壓制得住。
既如此……
宣慶帝緊緊的捏著拳頭,思來想去,才開口:“你和長公主顧忌朕的顏面,不願直白將事情的真相吐露人前,這份好意,朕懂。只是……”
說到這,他表情猛地一變,冷笑著回頭瞪著身側這個女人:“只是,這注定是我朱家的奇恥大辱,有人便是知道朕為了顏面,必定不肯大肆宣揚,終究有辦法能保得住他們,才做下這等彌天大錯。旁人不顧及朕的顏面,朕也早已全無顏面,何必讓人稱心如意?”
“念!”
宣慶帝大喝一聲,將那份奏章丟給了景和公公。
景和公公臉色大變,噗通一聲就跪下了:“陛下,不可!”
“皇兄不可!”
“父皇不可!”
不單單是景和公公,就連長公主和朱信之也連聲呼喊。尤其是長公主,她臉上閃過一絲掙扎痛苦,一直說:“皇兄,不可,不可……”
宣慶帝卻看也不看他們,只惡狠狠的盯著陳皇后:“朕讓你念,你就唸!”
景和公公捧著那份奏章,手卻抖個不停,聲音哆哆嗦嗦,彷彿隨時都能哭出來。
陳皇后大汗淋漓,將她臉上的胭脂水粉都糊了,她整個人猶如在冷水裡撈起來一般,細細看去,身軀不斷的在發抖。陳皇后素來穩重,這樣狼狽的時候眾人從未見過,一看她這幅表情,眾人心中倒是對長公主所言信了七七八八,也越發好奇起來,那份奏章裡所言到底是什麼,為何能讓長公主、朱信之都為之隱瞞,又為何會讓宣慶帝不惜丟盡顏面也要說出來?
眾人心裡貓抓一般的撓著,都看著景和公公,他卻抱著那聖旨猛地磕頭:“陛下,老奴就算是死,也絕不會念這一份奏章!陛下——”他淒厲的哭著:“你就聽淮安王爺的,先審一審那四條罪,再過問這最後兩件事,好嗎?”
竟是死都不肯念!
眾人更驚。
宣慶帝冷冷的跟陳皇后對視片刻,渾身的勁兒都彷彿鬆了下去,他平靜了一下,才說:“好吧,既然如此,先審吧。”
恰在這時,只見一人快步跑了進來,跪地道:“陛下,四品帶刀侍衛孤鶩、長天帶著高行止前來求見。”
陳昭猛地跌坐在地。
高行止已在早上長公主看過之後就被他轉移了,他將高行止藏在自己名下一家酒樓的密室裡,一般人是找不到的。方才心頭那一點懷疑變成了現實,他已失去了制約長公主的最後籌碼。他太自信了,以至於以為只要捏著一個長公主在手,就能將朱信之一步步逼入自己的陷阱,他甚至沒準備除此以外的後招,失策,要命的失策!
今夜,陳家的結局已不可更改!
“宣——”
很快,高行止伴著孤鶩、長天緩步走入了殿中。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的落在他的身上,瞧見他一身是血,左手小指沒了,傷口猙獰的露出,眾人都露出駭然之色:聽說當年高行止初初入京時,曾經與武舉狀元裴謝堂打過一架,兩人不相上下,這位高公子的武功,可以說在座的沒幾個能打得過。誰傷的他?
眾人心中一致疑問。卻見這位人物狼狽卻從容的走到殿中,跪下之後,開口喊了一句:“皇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