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談話一旦在斯黛拉和科維希克之中展開,似乎就沒有赫斯塔和鐵錫什麼事了。
鐵錫完全明白斯黛拉為什麼需要自己站在旁邊,自己在這兒的唯一作用就是在斯黛拉意興闌珊的時候發揮餘熱——即便斯黛拉有千萬種方式結束一段她不感興趣的談話,都不如“我朋友有些不舒服我陪她去休息一下”來得簡單幹脆。
在氣氛轉冷的時候幫忙在旁邊接話?除非斯黛拉有意如此,否則這種事發生不可能在她身上發生。
赫斯塔在一旁聽著兩人討論起今晚的葡萄酒,這才發現斯黛拉對酒水似乎也頗有研究。斯黛拉向著燈光舉起酒杯,示意赫斯塔和鐵錫去看酒杯邊緣的淺橙色——這說明這瓶紅酒十分成熟,不像那些製成年份較近的紅酒,邊緣總是呈藍紫色。
斯黛拉誇完了酒,就開始裝模作樣地誇赫斯塔有品味,赫斯塔兩手一攤:“不關我的事,我又不喝酒,哪懂這個。”
斯黛拉一臉驚訝:“看來,是有非常資深的人為你出謀劃策咯?”
赫斯塔剛想說今晚的選品都是萊凜一手操辦的,一旁科維希克立刻搶過了話頭。
“這是特里昂爵士的藏酒,”科維希克道,“我一嘗那邊的‘黑中白’就知道了,他在這方面倒是從來不會叫人失望。”
“什麼是‘黑中白’?”赫斯塔問。
斯黛拉微微一笑,看向科維希克。
“是這樣,通常來說,白葡萄酒只能用淺色葡萄來釀製,”科維希克輕聲道,“但如果釀酒師技藝精湛,能夠在釀酒過程中避免接觸果皮,那麼深色葡萄也能製出白香檳,而這類精品,就被稱為黑中白……”
科維希克早就想在赫斯塔面前點評一下今晚的選酒了,然而在一群喝水和果汁的人中間,他始終無法發揮優勢。直到斯黛拉把話題引到葡萄酒上,他整個人都興奮了起來——對酒水的品味顯然也是身份高低的重要體現。
除了科維希克自己,在場的另外三人都看出他此刻高興得不得了,斯黛拉將談話的主場讓給了他,卻又時不時接上一兩句附和或反駁,以免科維希克覺察到自己過分多話。短短几個來回,科維希克發出了幾次由衷的嘆息,彷彿已經要將斯黛拉引為半個知己。
看著突然開始滔滔不絕的科維希克,赫斯塔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斯黛拉在做什麼。原先她還有些莫名,今晚的選酒不錯不是理所當然的嗎,萊凜就是開酒館的,一個酒館老闆懂怎麼選酒有什麼奇怪……怎麼這還要解釋?
科維希克越是興高采烈,赫斯塔就越感到心情複雜——她忽然開始反思,從前自己和斯黛拉交談的時候是否也被這麼投其所好過?不然怎麼解釋自己竟然在沒有審查鐵錫背景的前提下答應讓這人過來為尤加利做馬術治療?
斯黛拉是千葉小姐的朋友,兩人是多年好友且交往甚密,甚至多年以前那篇直接粉碎了第三區聯合政府搶人陰謀的報道也是出自這位精明能幹的記者女士之手……但這些根本不能說明她具有甄別治療師能力。
……然而人的侷限就在於,一旦將對方劃入“值得信賴”的陣營,就會莫名出現一些毫無道理的濾鏡。
想到這裡,赫斯塔不由得重新審視起斯黛拉此人。她忽然想起上午帕卡特曾轉述過斯黛拉對尤加利的評價。如果說,尤加利是那種將“你可以信任我”直白地寫在了臉上的人,那麼斯黛拉就是那種可以在談話中潛移默化地讓人忘記思考“她是否值得信任”的型別。
一旁科維希克正講到興頭上,忽然發現赫斯塔的目光已經很久不看自己,反而一直望著斯黛拉,這讓他頓覺被潑了一盆冷水,原本妙語連珠的狀態突然消散,他也變得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斯黛拉立刻體貼地遞上一杯新酒,科維希克順勢接過並閉上了嘴。
“學習了。”赫斯塔忽然輕輕拍手,看向科維希克,“我沒想到你對酒水的瞭解竟然這麼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