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謙是從敦煌繞了一個圈子,再進入張掖城的,周謙戴著一頂細篾加藤的斗笠,穿著皂色的長衫,坐在騾車上,笑吟吟地看著城裡來往的人群和一隊隊巡街計程車兵;趕車的車伕是敦煌本地人,四十多歲,很熟悉地把騾車趕到了城西集市旁的腳店,專供小商販和路人休息的地方,價格比一般客棧要便宜一半。
周謙仔細觀察了一下四周,背起包袱下了騾車,推開腳店的門問道:“夥計,有單間嗎?”
“有,有,客官你來對地方了,本店的單間乾淨又安全。”夥計忙不迭地上前打了招呼,到腳店這種便宜的地方還要單間,不外乎是兩種人,一種人是帶著貨物,怕住在大通鋪被人窺覷;另一種則是帶著女人,只有單間裡才有情趣。
周謙開好單間,車伕幫著周謙把貨搬進房間,收了車馬費便去集市轉悠,看能不能拉上一趟回頭客。周謙和夥計寒暄了幾句,給了十文錢,請夥計照應下房間,便鎖了房門,慢吞吞地溜達上大街;大街上的氣氛很安詳,完全不同於關中、隴右許多城市的不安,商賈雲集,遊人如織,有幾分走在長安的感覺。
沿街店鋪裡的商品應有盡有,聽口音南腔北調,胡商竟然佔了一半,周謙忍不住搖搖頭,難怪楊崇不惜工本遷入漢人,根據戶部的資料,張掖等城的漢人和鮮卑人的比例已經低於人口的一半,樊子蓋、陰世師在武威、張掖當政多年,在這方面一點建樹都沒有。周謙繞過兩條街,沒有發現跟蹤的人,便步行到顯威街。
街頭有一個賣醪糟的攤子,擺著一張小桌子,還有三條長凳;周謙走到桌子邊坐下,要了一份醪糟。醪糟其實就是江南的酒釀,經糯米發酵而成,可以幫助消化解暑,張掖地處西北,卻產大米,有人引進了這種特色小吃,大受城裡人歡迎。周謙喝完醪糟,付了三文錢,漫步走進顯威街。
周謙一連逛了幾家店,似乎都沒有拿定主意,只是在一家家問價;當走進老胡商鋪的時候,周謙笑了,是那種真正的笑容。老胡其實並不老,真實年紀不過三十多歲,只是鬍子拉碴的,外相有點長年紀;看見周謙,老胡一臉商人的笑容迎上來招呼:“老人家,來看看,小店裡的貨都是正宗的江南貨,您看看這瓷器,這花紋、這質地,不是北方的那些東西能比的。”
在大街上看,老胡似乎遇到了一個好主顧,正在努力地介紹著商品,想讓周謙破點費,把自己的貨物賣個好價錢。周謙在老胡地介紹中,仔細地看著商品,笑道:“有前途,我們的人到齊了嗎?”
老胡拿過一個精緻的青瓷盤遞給周謙,低聲說:“都到了,六組三十六個人,另外藍魔啟動了二十八名潛伏的人員,負責情報和撤退通道。只不過楊崇很小心,出入護衛眾多,觀察了幾次,都沒發現破綻。至於總管府,楊崇只相信家奴與舊部,一般人很難混進去;總管府的酒菜都是從河西商行採購,我的眼線沒有辦法。”
周謙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接過瓷盤,在手中反覆檢視,邊看邊說:“楊崇要是這麼好對付,兩年前你就不需要來張掖,今天我也不必過來。對楊崇,不能掉以輕心,他出身寒門,還是一個小人物的時候,就有無數的人要他死,可他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並且越來越強,本身就非所思議。”
“天命。”老胡輕聲說了一句,大笑起來,長安的事情他還是聽到一點風聲,楊崇曾經和麵前的老人交情莫逆,差一點成了周謙的女婿;周謙背對著大街,瞪了老胡一眼說:“沒正經,這種話是隨便說的嗎?”
“你們家可有鐵鍋?”門口傳來一聲女人的問話,一個瘦小乾枯的中年女人牽著一頭毛驢,站在門口,頭髮上沾滿了灰塵;老胡早就瞄到了女人,不慌不忙地走過去答道:“有啊,上好鐵鍋,買一個能用兩三年。”
女人栓好毛驢,進店挑了一口鐵鍋,還了價錢,滿意而去;周謙耽擱的時間太長,交代完事情,不得不買了五件瓷器,讓老胡用稻草捆好,付了錢,哼著小曲離開。僅僅拐過一條街,周謙便進了一家羊肉館,灰黃的土牆上留著太陽長長的影子,髒兮兮的幌子上不知道寫著什麼,只有店裡飄出的羊肉香味,讓人立即曉得是家賣羊肉的食店。
店裡面很小,中間一張桌子,靠牆一張桌子,估計最多不過能容納十來位客人;灶火正旺,碩大的鐵鍋熱氣騰騰,咕嘟咕嘟正煮著羊肉,濃湯溢著泡沫,羊骨頭在湯裡起起伏伏。灶臺前的鐵架上掛著羊腿羊身子,砧板上是一堆切成薄片的羊肉,一把薄薄的切肉刀放在砧板邊上;屋裡沒有客人,興許是聽到腳步聲,老闆從灶臺後面露出了頭。
老闆是個上了年紀的人,一張圓臉、鼻高嘴闊、兩眼混濁,興許是常年在灶臺旁勞作的原因,油光滿面。老闆走出來,殷勤地請周謙坐下,用油膩的抹布擦了擦桌子,轉身在鍋裡盛起一海碗羊肉湯,撒了一把胡椒,放到周謙的面前;周謙把瓷器放在桌上,仔細端詳著老闆,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老闆齜牙笑道:“你不應該來,只要你不來,你的手下在張掖就算露了餡,你的對手也沒辦法。你來了,就意味著決戰的時候到了,從此大家再無顧忌,只有你死我活。”
周謙慢慢吃著牛肉,低著頭說道:“這兩年,我的手下有三次機會接近楊崇的核心機密,可是每到關鍵的時候,就出了意外,行動的人不是因為吃官司被抓就是失了蹤,所以我不得不來。”
老闆面色有些動容,在周謙對面坐下,望著周謙說:“你在張掖的人肯定出了問題,你就更不應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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