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琴大娘,這女子幹嘛要戴個面具?”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打破了人群競曲的熱情。
“是喔,幹什麼要帶著面具?難不成這蕊兒姑娘長得貌似無鹽?”
“就是就是,這城中哪裡見過樂坊的姑娘戴著面具酬客跳舞的?如此高價競來一曲相酬,可要是對著個形似夜叉的女子,還有什麼雅興?琴娘,你可不要裝神弄鬼……”人們的注意力完全轉移到了我臉上的面具。
“哎呀呀,怎麼可能呢,告訴各位吧,這蕊兒姑娘可是仙女兒似的人物,她戴這個面具跳舞,自有她的說法,各位不要亂猜。”琴娘沒料到事情會如此急轉直下,忙解釋道。
“既然長得美,幹嘛要帶個面具。”抬頭只見一箇中年男子目光灼灼望著我。
我委身施然一禮,婉聲道:“各位客官見諒,舞者以舞娛眾,非以貌奪人。小女子正是秉持這一精神,為讓眾位更好的領略《佳人曲》舞曲之妙境,而不願以本貌示人。”
“姑娘,好大的口氣。既然這樣,你把面具摘了,讓我們一睹廬山真面目。”
“客官見諒,小女子的真容亦是競曲的一部份,唯有競得小女歌曲的客官可以一見。”我坦然應對,言語鎮定。
“譁”四下裡又炸開了鍋……
男人的好奇心、獵豔心與佔有慾完全被我的神秘與固執挑起來了。新一輪的競價在男人們高漲的熱情中再次展開,愈演愈烈。最後方才出聲問我的中年男子以三百兩文銀的高價竟得我單獨彈唱一曲。
見琴娘清完場,我扶著茗兒正慢慢走下蓮鼓臺,只聽那男子站在樓上笑道:“蕊兒姑娘,你這一曲聽來好貴,不知道是不是物有所值。今天這曲《楊柳枝》在下可是得來不易。哇哈哈哈……”言語間盡是輕侮之意。
我暗暗皺眉,停下腳步,正色道:“客官見諒,您雖競得小女子一曲彈唱,卻並不能要求我唱什麼。”
“什麼?你說什麼?”那男子明顯被我的話驚到了,想自古以來還沒有哪個樂坊女子會如我今日這般拒絕唱客人要求的曲目。
“琴娘,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我花了這麼些個銀子,連自己想聽的曲兒都聽不成?”那男子大為光火,拉住一旁的琴娘理論:“你倒說說,這是哪門子的規矩,難不成你們是開黑店騙銀子不成?”
“哎呀,錢大爺,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只是老身答允過蕊兒姑娘,只能賣聽曲權卻不能強令她唱什麼。”琴娘哪見過眼下這陣勢,滿頭大汗陪笑道:“錢大爺,這蕊兒姑娘是我們樂坊最有才的姑娘,她要唱的曲子一定新奇雅緻,您……”
“啪”一記耳光重重地打在了琴娘臉上,琴娘捂著臉呆住了。
“放你孃的狗屁,老子來這裡花銀子就是找樂子的,一個下三濫的臭歌妓,還敢跟老子拿架子。”那姓錢的破口大罵,繼而招呼手下道:“來人吶,把那個蕊兒給我抓過來,老子倒要看看,她是不是長了八個腦袋……”說著帶著兩個家丁衝下圍樓欲來抓我。
眼看三個男人已衝到面前,就在我不知所措之時,只聽得清朗一聲斷喝道:“住手——,你們還有王法嗎?”
我隨聲望去,只見一個身著銀色儒衫的男子慢搖摺扇站在月下,但見他長身玉立,朗眉星目、混身上下透著股溫潤書卷之氣卻又自成不可侵犯之姿,望著他,我心下忽而冒出了《吳歌》中的句子“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而細看之下,卻不由得倒吸冷氣,竟是他,怎麼會是他……廟會那日,菩提樹下,捏傷我的人!
“哪裡來的沒眼色的?”那姓錢的見有人幫我出頭,招呼著家奴轉身撲向銀衫男子。然而他和家奴還沒衝到那銀衫男子跟前,使被不知道哪裡竄出來的四個手腳利落,家丁打扮的人按翻在地動當不得,隨後被架了出去。
見狀我忙下了蓮鼓臺由茗兒扶著來到銀衫男子面前,施然一禮道:“多謝公子相救。”
“姑娘不必多禮”他收扇虛扶,笑道:“姑娘風骨令人敬佩,不知道在下有沒有榮幸以文銀五百兩請姑娘彈唱一曲?”
他要聽我唱曲,他要聽我唱曲,這可怎麼辦?要是他認出我是那日菩提樹下之人,又冒犯於我可怎麼辦?我心裡七上八下頓時沒了主意,正欲拒絕,未承想琴娘已捂著臉跑來一口答允,還對著那銀衫男子千恩萬謝。
哎,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算了,認了。我一咬牙道:“多謝公子美意,那小女子就在蓮鼓之上為公子輕唱一曲。”
“如此甚好。”銀衫男子溫然笑道:“方才姑娘之舞‘翩如蘭苕翠,宛如游龍舉。越豔罷前溪,吳姬停白苕。慢態不能窮,繁姿曲向終。低迴蓮破浪,凌亂雪榮風。墮珥時流盼,修裾欲朔空。唯愁捉不住,飛去逐驚鴻。’配以明月清波、白蓮鼓聲,真是精妙致極,精妙致極。”
我聞言謙然笑道:“公子過獎了,蕊兒拙技怎當得起李群玉《綠腰》之贊。”
他似乎未想到我會如此回答,揚眉嘆道:“蕊兒姑娘當真與眾不同。”
我不置可否,只得取下面具再次向他施然一禮。
“你……”當他看到我的臉,他的身體晃了晃,一隻手不自覺的伸向了我。
我慌忙避開,說道:“小女子費蕊兒,再次謝過公子解圍之恩。”知道他定又將我錯識他人,忙大聲道明身份。
“你,叫費蕊兒?”瞬間的尷尬,他硬生生的收回手,恢復了常態,而我卻從他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逝的失落。
“在下姓孟,請姑娘清唱一曲……”他不再看我,回身坐到早已擺好的桌椅旁。
我轉身回到蓮鼓之上,端坐琴前,沉思片刻,婉聲唱道:
粉墮百花洲,香殘燕子樓。一團團逐隊成毯。飄泊亦如人命薄,空繾綣,說風流。
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嘆今生誰舍誰收?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
歌聲伴著琴聲在這夜風中飄蕩,不抬頭也能感覺他灼灼目光。他是誰?為何會幾次三番將我錯認他人,那樣深情又痛苦的眼神……念及此處抬頭看他,卻見他目光空洞望向我,眼中滿是離愁,似乎還有其它的東西在湧動,我,看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