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寒夜重，淅瀝的雨聲讓沉睡的人愈陷離迷，閃電掠過，劃亮了夜空，也閃醒了昏昏欲睡的宮娥，發現壁角的燈燭即將熄滅，宮娥急急起身去拿燭剪，她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太后床榻的位置，突然倒吸一口冷氣愣在了原地。
“來——”話還未出口便被人將嘴給捂住了。
“出去。”百里挾著她出了門去，她這才發現床邊坐著的人是皇帝。
“啊！”那喊叫雖輕，卻還是驚醒了夢中之人。白太后惶然的睜眼坐起退向了床後：“誰？！”
“母后。”
應答很短，卻帶出了一股倦怠之氣。李宗治斜坐在腳踏處，枕著手臂趴在床邊，沒有抬頭。
“皇兒？”白太后有些吃驚，確定是兒子沒錯之後她並未上前，反而抱著錦被坐在那裡，詫異的神情中透著疏離。
“孩兒來看看母后，母后已經很久沒到過孩兒的軒城殿了。”李宗治的聲音斷斷續續，飄忽不定，他像個尋求安慰的孩子，卻沒有得到想象中的撫慰和親近。
“哀家……怕……打擾到皇兒處理朝政……”
“嗤——”他趴著腦袋笑出了聲，那笑聲十分突兀，白太后的臉霎時便白了幾分。
“母后的確很顧及孩兒，從小到大，都總是離得孩兒遠遠的。”那話再不濟也能聽出嘲諷之意，白太后的臉色愈發難看，李宗治撣了撣衣袖站起了身。
“就連現在，母后也遠遠的避著孩兒，孩兒已經記不得母后最後一次抱著我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白太后眉角一抽，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生生又吞了回去。
“母后可還記得當初武氏從這長寧殿裡將孩兒拉出去的情形？二十多年過去了，孩兒還記憶猶新。這殿裡頭那麼多宮娥太監護衛羽林，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阻攔，孩兒扒著門邊，指甲都摳出血來了，母后卻只是那般站著，眼睜睜的看著，不說一句話……”往事已矣，可指甲翻裂的痛楚似乎還觸在心間，李宗治抬起雙手，歪著頭看了看，突又笑了：“從小到大，母后都撇得夠清，孩兒也看得很明，說實話，有時候我總在想，如果我能與白炎交換身份，會不會活得比較快樂？這種念頭不止一次，而是無數次反反覆覆折磨過我的內心。可是為什麼呢？今天我去了將軍府，因為有些事情需要求證，與姨娘一番交談過後，我終於知道了……”李宗治回頭看向她，以一種近乎癲狂的大笑撕掉了二十多年搖搖欲墜的親情外衣：“我知道了一個孃親為了自己的孩子能做到怎樣的地步！孟白炎不是她親生的，她尚且可以做到粉身碎骨，而母后您呢？你們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為什麼您連站出來為我們說話的勇氣都沒有？！別的孩子可以受庇護被擁抱，可我們，卻連活下去的尊嚴都沒有！我不服，所以我要努力將一切都奪回來！我費盡心機無所不用其極，就是不願再讓任何人踩在我的頭頂上，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到頭來所有人都要背叛我！究竟要怎麼做才能拽緊他們不給他們反抗的餘地！”
白太后顯然未料到會聽到這樣一番話語，她渾身顫抖著伸出手去，想要安撫眼前暴狂的孩子，可是，多年來的疏離讓她退卻了，她縮回了手，神色惶惶，說不出一句話來。
李宗治垂眼看她，神情漠然，眼神陌生得可怕。
“或許是孩兒太過極端，眼中容不得沙，一路走到現在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可是當年若母后能有半點護衛之心，就算只是替孩兒爭得一分喘息的餘地，孩兒也不至於處心算計，落到眾叛親離無回寰之地。母后您現在依舊可以高枕安睡，做您高高在上的大晉太后，只要孩兒還在位一日，就一定會讓您盡享榮華！”他說完拱手一揖，行了重禮，然後轉身頭也不回的離去，白太后眼中盈淚，跌跌撞撞追出門去，卻只看到雨幕決然而去的那道背影。
“嗚嗚嗚……”哽咽在喉，抑之成傷，雖早已知道自己與他母子情盡，可好歹那層紙從未捅破，而今話一出口，萬事再難重頭。
他說得沒錯，是自己太懦弱，當初受武氏脅迫，只是因為想要他能夠活著，無論是沒有尊嚴亦或者受盡折磨，只要他還留著性命其他的都不重要，所以當他將雙手伸向自己，自己沒有動，沒有動！他的聲嘶力竭，鮮血淋漓的小手，那一幕一幕撞在眼底永遠難以忘記，本以為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過去，可原來，過不去……
“對不起……對不起……”母后不敢如酈筎那樣用性命搏上一回，至少現在你活著，登上了大晉的寶座，而她的孩子卻顛沛流離，不知生死，用親情的流失換取活下來的希望，這一局，母后賭贏了！可是，真的贏了嗎……
贏了嗎……
“召汪丞輔入宮，皇城內外所有莫家軍中將士一律調離三軍之外，但凡與威武侯府相關者全都停職查辦，另外……”語氣微頓，李宗治眼底掠過了一絲寒意：“召慕楓回京，川西軍中重派掌印，朕不能留任何一個有可能生異心的人在軍中。”
“陣前換帥，恐怕……”
“怕？怕什麼？大不了，朕與他們賭上這片江山！”李宗治仰頭大笑，溼漉漉的衣衫很快暈溼了地面，他抹去雨水，突然看向了百里：“你……也會像其他人一樣背叛朕，離開朕嗎？”
百里愣了一下，很快回了神，沒有正面回應，只躬身一揖向後退去，臨了，淡淡道說：“臣這就去傳達聖意，至於以後，無論皇上怎麼做，做什麼，臣都追隨左右，皇上守李氏江山，臣，守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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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的你永遠也給不了……而你要的也並非是我，你不過是想要將成長路途上缺失的都拿回來。你雖然是皇，卻過得不如一方封地中自由自在的小侯爺，你嫉妒他有爹孃的呵護，有出生入死的兄弟，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可是從前的你需要依靠他去幫你爭取更多的東西，所以你如蟄伏的猛獸收起利爪靜心等待，等待他為你廝殺，為你爭奪天下，而現在，你要將他身上曾經擁有的東西一件接一件的都奪走，說到底，你不過是成全了自己的心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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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瑕，你說得對，這才是我真正的心魔，我永遠也沒辦法得到他曾擁有過的一切，而你，也終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們都是被命運耍弄的棋子，輸贏已經不再重要，只要活著，我們便只能鬥，看到頭來誰失去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