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如絮,呼嘯而過的狂風捲入死寂的峽谷,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嗚咽之聲,就在這裡,就在不久之前,曾有三萬人馬葬身於此,那一日,這峽谷內的屍體堆積得如山一般高,那些被巨石壓碎,被火藥炸得身首分離的將士們的屍體在熊熊烈火中化為了一片焦黑,曾經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回到這裡,再也不用面對這一切,可是……
身上的雪花已經聚集了厚厚一層,便連眼睫上都掛滿了雪珠,那暴露在外的臉被凍得蒼白,嘴唇也被風吹得乾裂,隱隱的滲著血絲,可是,跪在地上的那人卻依舊一動不動,便彷彿已經失去了魂魄,緲無所依。
不絕於耳的慘叫聲似乎依然在耳邊迴盪,一遍又一遍,折磨得他便要瘋掉。馬兒在身旁不安的跺踏,於風中發出了悲切的嘶鳴,方文正的眼眸終於動了一動,卻迷茫的不知該望向何處。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回到這裡,回到這個讓他連做夢都不敢去回想的地方,就在這個地方,他用計將白少卿三萬人馬盡數拉入了伏擊圈,那麼多條性命便隕歿於此,這裡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滿了鮮血,而這一切,卻只是緣於一個謊言……
只是武飛雲的一個謊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聲幾近癲狂,方文正笑得幾乎透不過氣來,乾裂的唇被那爆發的力量撕裂,鮮血順著唇角滲下,滴入了炫白的雪地,他將身子一俯,雙手撐在地面大聲喘息著,試圖壓下心中難明的情緒,可是,卻無論怎樣都壓制不住。
胸口似乎要爆裂開來,因為無論他現在做什麼,都已經無法將一切挽回,悔恨如同一把尖刀,一刀一刀將他割得鮮血淋淋,無論在哪,只要一閉上雙眼,他就能看見那一雙雙流著血淚的眼睛,他們在瞪著他,等著他下到無間煉獄,將他撕成粉齏。
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因為前行的道路如此狹窄,容不下他的一個轉身!
身子仆倒在地,方文正睜著雙眼,靜靜的看著眼前的一片炫白,任雪花將自己掩蓋。
那麼多條人命,自己永遠也償還不了,可是,有一個人,卻可以為他們報仇!
那個對自己全然信任,卻被自己狠狠紮上一刀的人!
白少卿……
“鄭承康怎麼說?”低頭輕抿熱茶,冷秋之面帶冷笑問著身旁那人,許諾聞言雙手一拱,低聲回道:“願以糧草換取他兒子一條性命,來人說,他們會由水路從重華轉萬州,將船隻停泊在東吳。”
“東吳?”冷秋之聞言又是一聲冷笑,將茶杯重重一扣,起身道:“他是怕入了雅水便斷了後路,所以只到東吳,他跟隨我這麼多年,卻以為我冷秋之出了丹陽便是那沒牙的老虎,動他不得了?好,很好,我便要讓東吳成為他父子二人的葬身之地!許諾——”
許諾未待他言明,便已將頭一低,應道:“主子放心,鄭氏父子絕出不了東吳!”
“還要將那批糧草給我帶回來,赫博多的軍隊已經直奔鉅鹿,糧草丟失,武飛雲十分不滿,若此時與之產生罅隙,將來他相國府奪取天下之時,第一個不會放過的,便是咱們歸雲莊了!”
“是。”許諾應承著返身向外,到了門口微微一頓,然後再次抬步,決然而去。
國之將亂,朝廷已經腐朽不堪,然再如何,都不當是武氏父子那般之人坐擁天下!不當!
“侯爺,侯爺——”薛長安甩去一頭雪花,將臉一抹,看著那肩擔手扛,絲毫不讓年輕人的男子,禁不住著急的大叫道:“侯爺傷勢未好,這裡有我們加強城防便可,侯爺趕緊去歇著。”
孟昶龍聞言將肩上砂石一掂,假裝不悅的回身說道:“怎麼,自恃年輕,便瞧不起本侯的身手了?想當初我隨先帝征戰南北之時——”
“您也知是當年了。”身後傳來了一人帶著責備的聲音,孟昶龍感到肩頭一輕,禁不住搖頭一嘆,道:“纏綿,我這把老骨頭若再不活動,便當真是要廢了。”
纏綿沒有理他,只將披風往他肩頭一搭,細細整理道:“咱們入這十方已經三日了,您總是這般奔波,從不好好歇息,再這樣下去,要是累倒了,咱們這麼幾千人馬又該如何是好,這十方城四面城牆雖年久失修,可終究也是一方城池,只要大家齊心協力防漏補缺,撐一段日子也並非不能。白山城破,訊息一旦傳出,白炎必定會想盡辦法前來增援,只要大家能夠堅持下去,就一定可以活著回到九原,侯爺如今是咱們的主心骨,萬不可再出了紕漏,擔砂石之力大家都有,可是率萬軍之師,卻並非人人都行,孰輕孰重,侯爺定心中清明。”
聽完纏綿的話,孟昶龍禁不住又是一嘆,頗為無奈的看了他一眼,道:“卻不知我昊兒從何處尋到你這麼一人,但,我很感謝上蒼讓他遇到了你,若有一日,咱們爺仨能夠活著走出去,我定風風光光為你二人舉辦一場婚禮,無論旁人說什麼,我孟昶龍都驕傲又多了一個兒子!”
纏綿的眉目之間有了明顯的波動,從他當日醒來,得知大隊人馬撤離前行之後,他便曾十分痛苦的掙扎過,因為這樣也就預示著他離奚昊越來越遠了;可是,當他看見那八千傷痕累累的將士之後,看見那一張張倔強不屈的臉時,他終還是沒有一走了之,而是協助孟昶龍一起,帶著眾人突破了鉅鹿駐守防軍的包圍,撤離到了這十方城中。
那是幾千條活生生的生命,容不得他為了一己之私棄之不顧,當他浴血廝殺在戰場上的時候,他所愛的那個人卻生死未卜,下落不明,這種痛楚是怎樣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看他臉上神色黯淡,孟昶龍知道他定又想起了奚昊,想要勸他,卻自己心中都覺得難受,遂只伸手一拍他的肩頭,然後返身離去了。纏綿於風雪之中站了許久,然後將鎧甲一把拉下,挽起袖口,抓起一包砂石便扛上了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