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中憂慮,看了看時辰,就站起身:“御花園中的臘梅開了,朕去臨摹一幅,冰兒一同去麼?”
前兩日斷斷續續下了好幾場雪,到昨日才停,想也知道如今的御花園裡是何等玉樹瓊枝的風光。辛馥冰有些意動,但轉眸看到趴在榻上的楚韶,還是搖頭:“陛下去吧,妾身這兒還有點事要做。”
如今江徽芝已然入宮,辛馥冰雖然不相信她能夠在這三四個月裡,就把手伸到自己宮裡來,但誰知道大房從前清洗谷太后的勢力時,都留了什麼暗手?
“韶兒的安危是最重要的!”辛馥冰很清楚這一點,嫡子正孫的優勢只要保持住,往後不知道可以省下多少力氣。楚韶的健康長大,就是辛馥冰與辛家日後最強大的保障。而且就算不提這個兒子往後會給她帶來的利益,單說母子之情,辛馥冰也不想因為一時興起讓兒子冒險。
所以她遺憾的拒絕了皇帝的提議。
這正投皇帝下懷,他含笑道:“那朕回來時給你折幾枝插瓶!”
辛馥冰滿心甜蜜的將他送到貝闕殿外,目送他登輦而去——沒人覺得皇帝此舉突兀,畢竟皇帝從登基以來,除了給江太后請安、陪皇后外,唯一的愛好就是在御花園裡臨摹花草。
起初江家對他盯得很緊,緊到連他用的筆墨都要暗中檢查。不過人都有惰性,這兩年下來都沒見他有什麼異動,自然就鬆弛了下來。
帝輦到了御花園,臘梅林下已經設好了几案,案上文房四寶齊全,兩名宮人一左一右,一個研墨、一個提壺。四周置暖爐,爐中燒獸炭,以免皇帝受凍。
“岑巍留下伺候,其他人都退出林外。”皇帝在輦中披上狐裘才出來,看了眼四周,微微頷首,吩咐道。
幾年下來,近侍們都已經習慣了他這樣的要求,最初的時候他們退到遠處,也會用目鏡偷偷觀察。但一直沒發現異常,如今也就不當回事了。
出了臘梅林後,不少人甚至趁機找個角落去躲懶——反正皇帝是不敢去告他們的狀的。
所以片刻後,只剩皇帝與內侍岑巍的林中又恢復了寂靜,暗香浮動間,惟有落筆時沙沙的響聲。
“陛下畫技又見長進了!”岑巍看著白宣上遒勁的梅枝,一邊研墨一邊讚道,“就這麼幾筆,奴婢就覺得一股子精神氣撲面而來!”
皇帝卻是淡淡一笑:“胸中無浩氣,何以得精神?不過是形似罷了!”
“陛下乃聖天子,聖天子自有上天庇佑。”岑巍眯起眼,不動聲色的看了眼四周,才壓低了嗓子道,“縱然偶有小人作祟,終不長久……陛下何必灰心?”
“江崖霜拒絕了冊封其嫡女,朕擔心他是否有所察覺?此人乃秦國公傾盡心血栽培的嫡孫,不可小覷!”皇帝刷刷落筆,神情專注,口中則低聲道,“你該知道如今這局勢,雖然秦國公臥病,一旦朕這兩年的舉動被察覺……”
岑巍聞言也變了臉色,但思忖了下,搖頭:“陛下容老奴說句誅心之語,陛下膝下已有皇子。若江崖霜當真看出什麼,那……”
那皇帝也沒機會在這裡臨摹什麼臘梅了,早就“暴斃”給楚韶騰位置了!
皇帝聽出岑巍話中未竟之意,筆端停了一停才繼續,淡淡道:“不過這次既被拒絕,下次類似的手段也不好用了。否則一旦引他猜疑,對朕,大大的不妙!”
“陛下說的是。”岑巍沉吟了片刻,道,“不過陛下此番完全不需要擔心,畢竟冊封江家女為公主,已有純福公主的例子。再者皇后娘娘與江崖霜之妻素來要好,陛下當年未作東宮時,就曾請江崖霜輔佐過,君臣也算相交一場……這種情況下,陛下欲加恩江崖霜夫婦的嫡女,也是無可厚非——再說,這事陛下當初只是在皇后跟前順口一說,真正把話遞到江崖霜夫婦跟前,還是皇后去太后跟前請示的緣故。縱然江崖霜那邊查起來,也無法斷定陛下有加恩之外的用意!”
那是宮裡剛剛得知秋曳瀾順利產女的訊息時,辛馥冰很替好友高興。於是皇帝似乎是為了哄她高興一樣隨口道:“冰兒這麼喜歡十九夫婦的女兒,索性封她個公主如何?”
辛馥冰欣然應允,且親自跑了趟泰時殿跟江太后商議——再次將事情經過推敲了下,皇帝暗舒口氣,道:“你說的是。”
筆停了一下,繼而迅速勾勒出一朵半開的臘梅花,語氣又歸於鄭重,“這次雖然沒引起懷疑,卻也失敗了。必須另設他法……北疆雖然頻繁報捷,卻至今沒有一舉竟全功,這絕不是江天馳做不到,而是他故意為之……咱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岑巍凜然:“奴婢……恭領聖命!”
“朕方才在帝輦上想了想,不斷加恩江家四房,以挑撥四房與其他房裡的關係,引發江家眾怒,群起而攻之……雖然說因為太后與皇后的偏向,不容易被懷疑。但,太慢了!”皇帝筆下不停,冷冷的道,“不但緩慢,而且江家其餘諸房手中均無兵權,真正鬥起來,四房既是眾矢之的,也是奇貨可居!其結果,未必是咱們所希望的那樣!”
“所以想要儘快扳倒江家,最快最好的途徑,卻繫於一個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