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青梧出了茶肆,被老僕扶上等候在外的馬車。
才進去,他不禁一怔,生生壓住了到嘴邊的稱呼,等馬車離開那間茶肆一箭之地了,才輕聲道:“學生愚鈍,又讓老師操心了。”
馬車裡比他先坐進來的是一名青衫中年文士,這人容貌儒雅,頷下三縷飄逸長鬚,尤其顯得氣度不俗。
只是他對況青梧這連江崖霜都不敢下死手的章國公世子態度非常輕慢,從況青梧上車到現在,眼皮都沒抬一下,全神貫注的盯著自己跟前小几上的一局棋,此刻更是頭也不抬道:“我說過,念著你乳母的份上,我會教導你一段日子,但師徒之稱就免了,我早已立誓不再收徒。”
況青梧接過老僕遞進來的帕子擦了擦臉,才恭敬道:“老師待我恩重如山,即使學生不堪受造,不配拜入老師門下,但執弟子之禮卻是應當的。”
那中年文士漠然道:“你一定要這麼喊也成,至多我忍無可忍,一走了之罷了!”
況青梧聞言變了臉色,忙賠笑道:“您既然不願意,學……青梧如何敢勉強?只是不知往後如何稱呼您?”
“我自號樂山,你就跟其他人一樣喚我樂山先生吧。”中年文士淡淡的道。
況青梧心裡嘆了口氣。
這位樂山先生學問深不可測,更難得的是多謀善斷——自從此人數年前到西面尋親被況時寒遇見,況時寒簡直是展開了喪心病狂的攻勢希望將他收歸己用。
只可惜此人軟硬不吃,孑然一身又傲骨錚錚,況時寒用盡手段都沒能拿下。最後還靠著況青梧命好,照料他長大的乳母,曾做過樂山先生要找的親人的鄰居,在那人貧寒交加時伸出過援手。
雖然說那人已死,但樂山先生知道後,卻還是認了這份人情,乳母自然是從了主人的意思,請求他教導況青梧——況家提這個要求當然是指望暫時籠絡不到他,朝夕相處久了沒準就能自然歸心。
原本況青梧對父親的安排還是很反感的,畢竟他一直對況時寒存著怨恨。但樂山先生隨便露了幾手,就把他鎮住不說;這中間似乎無意的隻字片語,還點醒了況青梧,讓他看出嫡母興康長公主不動聲色之間對自己的控制與算計——之後況青梧也死心塌地的粘上了這個老師。
只可惜他認樂山先生為師,樂山先生卻始終不肯鬆口認他是徒。
從這次直接說要走來看,他是認真的,絕對不是在自抬身價。
“碰了今兒這場釘子,接下來你藉口養傷,一直到明年會試,這中間都不要出去湊熱鬧了。”樂山先生一邊下著棋,一邊自顧自的道,“谷太后那邊怎麼說,用我教你麼?”
況青梧忙道:“先生上回的教誨,青梧謹記在心,不敢或忘。”猶豫了下又問,“只是……今日青梧吃了這麼大的虧,難免被太后等人加以利用。即使青梧要求大事化小,恐怕樹欲靜而風不止,這……?”
樂山先生漫不經心的道:“所以我方才讓老鄭去做低伏小的接你出來。”
說完這一句他就不作聲了,況青梧知道是考校,沉吟了會,試探著問:“先生是要我裝作怯懦,這一次被江家人打怕了?”
“令尊讓你上京來赴會試,不是為了讓你留下來做人質的。”樂山先生淡淡的道,“為了你的安全,他甚至答應了讓你尚常平公主。所以這次會試務必一舉高中,否則太后必定留你在京中待上三年以備下科。到時候後果你應該比我清楚!”
興康長公主在谷太后的唆使下,對於鎮西軍可不是普通的關心。
雖然鎮西軍統帥的職務無法世襲,然而從大瑞定鼎以來軍界預設的規矩,父子相繼有著天然的優勢。譬如說從前的阮家和西河王一脈。
況時寒這輩子心血都花在了鎮西軍上,自然希望能夠把這份基業傳給況青梧,而不是他那個公主妻子和太后岳母。
而谷太后連親生兒子都能逼成傀儡,更何況況青梧這個名義上的外孫?
況青梧年輕的眉宇間閃過一抹焦灼與沉重,輕聲道:“先生請放心,青梧一定竭盡全力赴試!”
“我不需要放心。”樂山先生淡然道,“那是你的前途又不是我的前途,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他話說的雖然不好聽,但況青梧卻一點也不生氣,賠笑了下,心想先生你若當真不擔心我,何必這樣苦心指點我、這次還親自跟老鄭一起來接我?
他一直都覺得樂山先生看似清高傲慢,其實是刀子嘴豆腐心。
回到章國公府,樂山先生自去他的院子裡,老鄭把馬車停到後院後,拿了傷藥來給況青梧敷。
看到況青梧解衣之後滿身淤青,老鄭看著他長大,私心裡一直把他當晚輩疼寵,此刻不免心疼萬分:“江家人好狠毒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