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秋曳瀾——或者說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樣,阮老將軍走得很安靜。
因為老人原本就染有重病,根本不能說話行動。所以阮清巖等人陪侍在旁時,都是隔一段時間上去試一試脈搏來確認他的生死。
然後半夜裡阮清巖發現錦被中躺著的枯瘦軀體體溫尚存,胸口卻平復了下去。
齊老太醫趕到時,雖然是夏日,人也已經涼透了。
“阮翰林還請節哀。”齊老太醫來的時候就知道是過過場,這會見阮老將軍果然沒有需要他的地方了,安慰了一番阮清巖,也就告辭而去。
這時候阮慈衣已經忍不住先哭了起來,要說這位阮家大小姐也是苦命,錦繡堆裡嬌養了近二十年,才出閣就趕上祖父兵敗,牽累到丈夫,一貶十來年——好容易被嗣弟弄回京中,就趕上了跟祖父的訣別。
她一哭,同為女眷的秋曳瀾也紅了眼眶。表姐妹兩個就著榻前的踏腳嗚咽出聲,訴說起阮老將軍的慈祥可親與自己的眷戀來。
阮清巖是自從察覺阮老將軍走了起就呆呆的坐在那裡,那麼機靈的人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的。
剩下一個方農燕,到底做了十來年縣令,見這情況,趕忙吩咐人進來照拂,又讓人去通知凌醉——因為阮老將軍這兩日肯定會走,這時候家裡不宜有外人,所以凌醉雖然白天幫忙預備了東西,但晚上卻告辭回景川侯府去了。
由於阮清巖悲痛欲絕視不了事,方農燕一來對將軍府不熟悉,二來到底只是孫女婿做不了主,是以凌醉匆匆趕來時,阮家上上下下都亂成了團。
凌醉也無心去呵斥,找到阮家幾個管事交代他們聽自己帶來人的安排,自己趕到後院探望。
看到阮清巖等人魂不守舍的模樣,少不得勸慰一場,末了也知道這眼節骨上說什麼話也沒用。就自顧自的做起了主,先把眾人都趕出去,著了人進去給阮老將軍擦拭身體,取了早年就準備好的壽衣穿戴,又抬進棺木中安置……
也虧他在京中號稱紈絝放.蕩,到底大家子里長大,平生也參加過數次紅白事,對大概的流程與場面心裡有個數;再有景川侯府的管事從旁協助,到得天亮之前,總是把靈堂布置了個七七八八。
這時候給各家報信的人也派得差不多了,天才亮,坊門開啟,就開始陸續有人來弔唁。
只是因為阮家敗落已久,阮清巖又沒成親,進進出出都以男客居多——因為秋宏之夫婦正在新婚期間,秋孟敏輩分雖比阮老將軍低,爵位卻高,不親自到也無妨。楊王妃不得不親自跑了一趟,但她跟阮家人、跟秋曳瀾都沒什麼好說的,過了個場就拔腿走了人——一直到秋聶攜著姐妹登門,阮慈衣跟秋曳瀾才有人慰問:“郡主與阮大小姐請節哀,老將軍的在天之靈,定然也不忍心看到兩位這樣悲痛。”
“秋姐姐跟千兒來了?”秋曳瀾此刻的心情,論單純的悲傷肯定不如阮清巖跟阮慈衣,但論複雜程度卻肯定無人能及——那個到死都沒有真正說過一句話的老人,即使苟延殘喘於病榻上,但活著就是一種庇護……前世今生她都享受過這樣的呵護,前世今生她都沒能報答一二這樣的呵護……
前世她無數次想要大哭一場發洩,然而潮水般的屍潮,艱辛苦澀的掙扎……等到有功夫哭時,心腸早已被磨礪成鐵石。
這樣近乎本能的自制,甚至傳承到了今生。
淚落紛紛,卻感覺不到悲傷的流去,反而愈覺蒼涼。
她跟秋波、鞦韆寒暄著,可說的是什麼,心裡卻茫然一片。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鞦韆驚叫了一聲,秋曳瀾慢半拍的循聲扭頭,就見阮慈衣捏著帕子,臉色煞白的倒在冬染懷裡!
“大小姐似乎悲痛過度暈過去了!”冬染的臉色也不好看,“怎麼辦?”
“快扶表姐去屋子裡躺一會,調碗蜂蜜水!”秋曳瀾深吸了口氣,吩咐道。
冬染應了一聲,喊了兩個婆子進來,幫阮慈衣的丫鬟素心扶她去躺一躺,又叮囑秋曳瀾:“郡主千萬保重!”
“我理會得。”秋曳瀾慘笑了一下,“你去看著表姐吧。”
冬染躊躇了下,卻道:“一會秋染會過去的。”
對此眾人心裡也有數——雖然從血緣來說,阮清巖應該更重視阮慈衣,但許是先跟秋曳瀾認識、秋曳瀾又是妹妹的緣故,阮清巖至今在照顧上面,都以秋曳瀾優先。作為阮清巖的心腹,冬染當然也更關心秋曳瀾。
此刻自然沒人不識趣的說什麼阮家下人竟對阮大小姐不如對秋曳瀾親近。
略略冷場之後,秋波重新說起勸人的話,鞦韆在旁給她姐姐幫著腔,姐妹兩個講的固然是老生常談勸人節哀的那一套,但娓娓說來也能分一分心思——正這時候,外頭傳來踢踏的腳步聲,跟著簾子一掀,方子俊探頭進來一掃,也不行禮也不問安,大喇喇的問:“我嫡母呢?”
秋曳瀾本就不喜歡他,此刻見他無禮心頭越發厭惡,只顧擦著淚不理睬。
秋波跟鞦韆並不認識方子俊,這會也不知道他問的是誰,自然不能回答。倒是冬染略略直身,對他道:“方小公子,你嫡母回家去換衣裳了。”
“噢。”方子俊得到回答,似乎也不想跟秋曳瀾多待,一甩簾子就又跑遠了。
等他走後,冬染才解釋:“府里人手少,婢子剛才過來時,看到姑爺正跟凌小侯爺一起操持著前頭之事,無暇管到方小公子。畢竟方小公子年紀小,若叫他知道嫡母悲痛至於暈倒,恐怕心裡不安,所以不如說大小姐回家去了。”
秋曳瀾現在心思根本不在這些事上,隨口道:“也不是什麼大事,打發了他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