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
詔獄那兩扇緊閉的大門和門前懸著的兩盞鮮紅的燈籠,如同一張詭異可怖的鬼面,瞪著血紅的雙眼,在盯著前方,隨時準備著擇人而噬,令人感覺到不寒而慄。
門前的街道上空無一人,不光是由於這是寒冷的冬夜,即使在晴朗的白日,詔獄附近的街道上通常也不會有什麼行人的。
據說無論白天黑夜,即使隔著一條街,也能時常聽到詔獄之中傳來的受刑的犯人們那淒厲無比的慘叫聲。
不僅如此,傳說到了夜間,詔獄附近的街道上,有時候還會出現那些受刑不過,屈死在獄中犯人的冤魂,心有不甘的在周圍遊蕩,因此京城中的民眾對於詔獄一帶,全都敬而遠之,如果沒有特別的原因,都不願意在這附近走動。
老王頭就是那個有著特別原因的人。
他是個更夫,每天夜裡都要負責這一片的巡夜打更。
這是個苦差事,可是老王頭年邁了,又無兒無女,孤身一人,為了生活,不得不幹起了這項別人全都不願意做的差事。
好在他早年從過軍,也曾經歷過征戰殺伐,死人什麼的見得多了,對於這些鬼啊神啊的,倒也並不怎麼畏懼。
今夜他照例有節奏的敲打著竹梆子,走到詔獄高牆之外的時候,耳邊就聽見從詔獄中傳來一聲慘絕人寰的淒厲慘嚎聲,劃破了這寂靜的夜空。
老王頭不由得搖搖頭輕嘆了一口氣,心想這大半夜的,不知道是誰這麼倒黴,還在遭受酷刑,聽這叫聲只怕不死也要脫掉一層皮了。
他腳下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想要趕緊離開這地方,一抬頭,眼前忽然一花,似乎有個什麼東西從面前的高牆之上一閃而過。
他揉了揉眼,定睛再看,卻什麼也沒有了。
老王頭有些驚疑不定,難道是自己年紀大了,眼花了?
他的腦子裡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民間那個關於遊蕩在附近的冤魂的傳說,不由自主的全身一顫,只覺得汗毛直立,趕忙加快腳步趕緊離開這鬼地方。
身後,漆黑一片空蕩蕩的街道上空,又傳來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慘叫聲來自於詔獄的刑房內。
張胖子張痴此刻全身赤裸一絲不掛的被捆住雙手,高高吊在刑房中央懸著的一個大鐵鉤上,一身白花花的皮肉此刻已經遍佈傷口,鮮血淋漓,幾乎已經沒有一塊好肉了。
鮮紅的血水順著雙腿流淌下來,在他身下的地面形成了一片血泊,令人觸目驚心。
此刻他低垂著頭,已經昏死了過去。
在他不遠處,解禎亮同樣全身赤裸的被緊緊綁在一張刑床上,一樣也是遍體鱗傷,額頭上一顆顆的汗珠混合著血水滾落下來,顯然在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著,看上去已經筋疲力盡,卻瞪大了雙眼,充滿憤怒和憎恨,直盯著站在刑床之前的那個人,看起來如果不是被捆綁著不能動彈,恨不得能撲上去咬上兩口。
這個人就是如今的錦衣衛指揮使,紀綱。
此刻紀綱在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著面前的解禎亮,輕嘆了一聲,說道:“解公子,你們這又是何必呢?你和張世子從小都是身份高貴之人,錦衣玉食,何曾有人膽敢動過你們一根手指頭?如今卻如此嘴硬,偏要來遭受這些皮肉之苦,實在讓紀某有些於心不忍啊。”
解禎亮怒視著紀綱,這幾日他已經見識過了這位口口聲聲說著什麼“於心不忍”的紀大人的種種手段,確實如同外面傳聞的一樣,心狠手辣,冷血無情,猶如地獄之中的惡鬼,甚至有些以殘虐犯人為樂,難怪外面的人都稱呼他為“活閻羅”。
紀綱放緩了面色,柔聲問道:“我看解公子你就不要再堅持了,這詔獄之中的各種刑罰,可以讓鐵鑄的漢子都痛哭流涕,磕頭求饒,以你的體質是承受不了幾種的,還是老老實實的說出來,你們的那位義弟葉楓,現在究竟在哪裡?”
解禎亮咬緊了牙關,硬生生的說道:“我們早已說過了,他已經在秦皇陵之中和墨家鉅子墨七重同歸於盡了,可是你不相信,如之奈何?”
紀綱搖了搖頭,嘆道:“我相信不相信,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在於,他相不相信。”
他伸手指了指頭頂上方,示意高高在上的那個人,接著
說道:“只要他不相信你們所說的話,你們的話就是謊言,你們的皮肉之苦就會繼續下去,下官也實在是愛莫能助了。”
他轉身對著旁邊兩個赤裸上身,露出一身虯結肌肉的大漢點了點頭,兩個大漢轉身提了一桶黏糊糊的東西,還有幾片粗麻布,走到了被高高吊起的昏死過去的張胖子身邊。
解禎亮一驚,問道:“你們要幹什麼?”
紀綱陰邪的一笑,說道:“我也知道你們幾兄弟很講義氣,感情很深,為了你們的義弟,可以熬得住這些酷刑,不過這位張世子同樣也是你的兄弟,你繼續再嘴硬,就要看著你的這個兄弟受苦,看看他能不能熬得住披麻拷的滋味?”
聽了這話,解禎亮不由得全身一顫。
披麻拷,這名字他當然聽說過,這在民間又被稱之為“剝皮問”,據說是隋唐流傳下來的一種極為殘忍的刑罰。
這種刑罰先要把用魚鰾熬製而成的一種膠塗抹在犯人身上,接著把粗麻布貼上去。魚鰾之性最粘,一旦粘上輕易便難以分開。待到膠冷卻之後,再用力將麻布撕下,往往會將犯人的皮肉一塊兒扯掉,殘酷異常。
傳說南宋名將岳飛父子被奸相秦檜以“莫須有”罪名蒙冤入獄時,便也曾遭受過這樣的刑罰,想起當年連岳飛父子那樣鐵骨錚錚的鐵漢子也難以承受這樣的刑罰,如今卻要用在張胖子身上,解禎亮如何能夠不驚?
他掙扎了一下,口裡叫著:“住手!”就要想站起來,可惜自己被牢牢的綁在刑床之上,絲毫也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幾個彪形大漢把冒著熱氣的魚膠塗在張胖子赤裸的身上,又將粗麻布貼了上去。
接著,他們又用冰冷的涼水潑在張胖子身上,冷水一澆,魚膠便會加速冷卻下來。
被冷水這麼一激,昏死過去的張胖子悠悠的醒轉了過來,卻早已筋疲力盡,依然無力低垂著頭,發出微弱的呻吟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