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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完全黑下來,今夜又是沒有星星,身邊裴大人留下的火焰漸漸弱下去了,朦兒最後奮力鑿了一下,喘著氣坐倒在了拆下的木肢上,半晌,才又動了動。
她藉著最後一抹火光低下頭驗了驗,今日一共鑿開了半尺多深。
少女額上泛著細密的汗珠,但眸子亮晶晶的,這時火沒了,穿戴木肢就有些費力,摸索著把幾個細處卡扣扣好,細喘著撐地站了起來。
她算了算,按照以前夜路的經驗,從這裡回到殿中總得小半個時辰,大概剛好可以趕在殿下前回去。
不過要是再像上次一樣一跤把木肢摔進溝裡的話,事情就說不準了。
殿下當然是不許她來的,要是身上沾了土,殿下肯定又要跟她生氣。
朦兒仔細辨認著地上的陰影和殘冰,小心地一瘸一拐地走下山路,不時小聲嘶氣舒緩腿根的痛楚。
殘肢當然是走不了這麼長的路的,上山時就已磨出血來,所以她今天一直摘下木肢,此時重新穿上,實在有些近於酷刑。
“太過分了……等找到娘娘留下的……之後,一定得把它換了。”少女皺眉喃喃著,“……也不知曉燕王府認不認得養意樓的人。”
慢慢下了山,穿過了玉霰園,她仰起頭吸了口氣,夜幕上還是沒有星星,但少女莫名想起了過會兒後殿下的笑臉,自己嘴角先彎了起來,“嘿嘿”了兩聲。
希望今日殿下能和雍戟公子再多待一會兒。
前兩天晚上殿下回來,坐在床榻上洗腳時總是會和她講他們今日聊了什麼,殿下說雍戟公子話不很多,也不怎麼愛笑,但是是個很大度溫柔的人。
她說北疆宅子裡也沒什麼規矩,燕王最不喜歡露面,她們想住哪裡就住哪裡,聽說每年冬天有漫無邊際的雪,連成二三十里的梅林,可以騎著北地的高馬肆意在大雪中馳騁。
和這裡冷到骨子裡的冬天絕然不同。
朦兒眸子泛著微亮的光,望著沒有星星的夜幕遙想著,過了一會兒低了下頭,把唇輕輕抿了起來。
……所以她當然一定得找到。
少女忽然悶哼一聲,小小踉蹌了一下,最後這階一尺多高的落差總要把腿壓痛。她回頭瞪了它一眼,然後又被自己幼稚笑了,揉了揉腿,繼續往前走去。
但這時前方忽然傳來一道冰冷的語聲,令她忽然停住了腳步。
“清思殿的下人沒有規矩嗎,見了主上不知道跪禮?”
朦兒抬起頭,是一位青領碧絲的高貴少女微微昂首地站在前面,靴上鑲著黃玉,頭上插著金簪,正下睨著她。
朦兒怔了一下,恭謹跪下:“清思殿侍女朦兒,問八殿下安。”
“清思殿的燈怎麼是黑的,你那主子到哪兒去了?”少女言語中雜著怒氣。
“……”朦兒頭埋在地上,沉默。
“我在問你話!”少女上前一腳踹翻了她,“說話!”
朦兒低著頭,低聲道:“回八殿下話,奴婢不知道。”
少女猛地扯起她頭髮,抬腳欲踹時在她那條斷肢前頓了一下,轉而踢在了她後腰上:“你那狐狸精主子平日一句話不說,人也見不著,這時卻會丟皇家的臉面!私宴都還沒辦,就不要臉地跑去人家的住處……是你教的嗎?”
朦兒只抱頭蜷縮在地上,彷彿變成了個啞巴。
少女恨恨地又踢了她幾腳,冷聲道:“回去告訴你狐狸精主子,母后說了,我才是日後的燕王妃!一個樂籍女……白日做夢!”
她踏著玉靴離開,等腳步遠了,朦兒才從地上低著頭爬起來,她先到冰面邊試著照了照臉上,然而一片模糊令她皺了皺眉。
先檢驗了一下木肢,萬幸沒有脫落,她一邊整理衣著一邊站了起來,抬頭望了眼沒有星星的夜幕。
這樣耽擱半刻鐘,後半程可不能再出意外了。
她抿了抿唇,加勁往清思殿方向快步而去,搖搖擺擺的樣子像只企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