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靈境是空中一掠而過的鳥,抬頭時已瞧不見任何蹤跡了,彷彿只是幻覺,但剛剛那投下的一片影子確實在眼皮上閃過。
宮裡的傳說就是這個樣子,侍女太監們沒有修為,也見不到那個神奇瑰麗的世界,但蛛絲馬跡會自己在人群的意識中延展,並融合他們的需求衍化成傳之於口的版本。
上次朦兒和他說,傳說魏輕裾給宮人們留下了一條秘道,裴液就是那樣想的。
小侍女不清楚皇后娘娘那時有多自身難保。
但他也沒必要爭執這種事情,因為少女看起來是興趣滿滿的樣子,雖然只待了幾天,但裴液已清楚在這宮裡能有些喜歡做的事,實在已很珍貴。
而且靈境確實是存在的。
等他殺了魚嗣誠,或者在事情告一段落的某個節點,未必沒辦法帶她進幻樓這類的地方瞧一瞧,以圓她辛苦翻牆追求的夢想。
但“洗去麟血”不是。
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這都只是夢囈,是那個因為覺醒麟血而失去母親的女童和她的斷肢侍女一同做的沒有邊際的夢。
不要說世上有沒有這樣的方法,就算有,它也不是一個侍女能透過辛苦鑿冰獲取的。
“然後,等找到了,我和殿下就會去和皇后娘娘說清楚的。”安靜了一會兒,朦兒道,“告訴她我們身上沒有麟血,她就不會反對,放我們出宮了……雍戟公子也說了,不管殿下有沒有麟血,他都會成婚的。”
裴液沒有答話,朦兒深吸口氣,憋著臉努力撐起身體離開了,走之前向兩人認真道了謝。
裴液看著她離開,這個時候夜幕完全落下來了,冷涼的風穿透衣衫地吹拂著,把東邊瓊琚園裡微淡的花香吹得飄蕩過來。
裴液一直沒太注意這樁婚事,雍戟娶誰都和眼下的事情沒太多關係,不過只要稍微一想就能看個七七八八,這位燕王世子當然願意迎娶一位真嗣子的,但除此之外,還有誰願意呢?
能決定事情的大人物在這件事裡都有自己的考量,皇后代表五姓的利益,她當然不會讓麟血外流。
朝堂上有什麼力量嗎?除了五姓,就是新生的元黨。
而……裴液看了一眼旁邊的這襲紅衣,她同樣不會令燕王想要促成的事情得逞,那正是他們現在最直接的敵人。
李西洲目送的時間比他還要久些,回過頭來時裴液以為她要說兩句解凍氣氛的話,但她只沉默看了裴液一會兒,似乎把什麼話咽回了面具裡,裙裾一擺,轉身走在了前面。
……
夜裡裴液依然在心神境裡伐著紫竹,一邊和小貓聊著案情,這幾乎是他們這幾天每夜的內容。
當資訊累積到一個界限之後,把它們勾連起來往往對少年而言並不費力。縱然從不以之自居,很多推斷猜測也習慣藏在肚裡,但他確實一直有著超乎常人的敏銳和洞察,尤其在【鶉首】的加持下,如果自信是第二柄劍是玩笑之語,那麼一顆清醒冷靜的頭腦則一定是柄真正不為人注意的隱劍。
雖然只去過一次,但他覺得自己對蜃境和洛神宮的推斷八九不離十,真正毫無頭緒的其實是他今天和李西洲提到的另一件事情——他確定魚嗣誠為了能夠進入洛神宮須得改寫他那具身軀,但這件事要如何進行呢。
鮫人、【青風使】都在懸流前寸步難入,“改寫”不能以他們為標的。
可魚嗣誠又能從哪裡尋得准入之生靈呢?大概也只有洛神木桃吧。
但這裡其實存在一個問題,把洛神木桃植入身體裡這個手段,是不管用的。
不知為什麼不管用,但裴液是親眼所見,魚嗣誠早採得了洛神木桃,但懸流中交手的那一次,他根本沒有表現出過分的適應和靈敏。
他依然需要靠著那雙黃色的瞳孔來視物。
裴液覺得很大可能是因為魏輕裾死前已見過了【青風使】這種手段。
你不能奢求用刺殺過她的方法再入侵一次她的洛神宮,裴液覺得如果自己是掌控水界的魏輕裾,那麼採取的動作也很簡單。
從前,蜃境只允許接納的人類暫時進入,但這裡平日遊蕩生活著許多水妖鱗族,有人類改寫成它們的血肉,自然也就瞞過了界標。
那麼把所有鱗妖生靈也都禁止就是了。
更不必說某些半人半鱗的生命,更是不允踏入懸流半步。